铁门被拍响的瞬间,阿辞已经站到了我前面。他的背脊绷得很直,肩膀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那点昏黄楼道光。我没看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声音沉下去:“谁?”
门外静了一秒。
“小苏!你家灯整晚亮着,我怕出事来看看。”是楼下老伯的声音,沙哑又熟悉,“刚才还听见说话声呢。”
我松了口气,手从衣角上松开。阿辞没立刻让开,而是回头看我一眼,确认我没事后才退到旁边。我拉开门缝,探出头说:“王伯,我们刚回来,没事的,谢谢您。”
“行,有事喊一声。”脚步声慢慢远了。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几秒。心跳还在快,指尖有点凉。低头时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那几张烟火节的票根,边缘已经被我捏得发软卷边。
阿辞走回来,蹲在我面前,把票轻轻抽走,一言不发地放回盒子里。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然后他抬头看我,眼神不再冷,反而像雨后初晴的湖面,安静地映着灯光。
“以后有人敲门,别自己靠门站着。”他说。
我没答,只是点了点头。
他起身去关窗,顺手拉了拉晾衣绳上的红围巾,把它从风里收进来一点。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冰箱运作的低鸣。我坐到茶几前,习惯性地打开那个旧存钱罐——圆形铁皮的,漆都掉了几块,是我搬来这儿第一天就摆在角落的小东西。
平时我只是数硬币,今天手指却碰到了一张纸片。
我怔了一下,慢慢把它抽出来。
照片很小,边缘有些泛黄,像是用老式相机随手拍的。画面里是我们俩站在出租屋楼下,我裹着红围巾笑得眼睛弯起,他站在我身侧,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正接过我递过去的一颗糖。那天是他第一次煮面没糊锅,我夸他进步了,他就那样笑了,有点笨拙,又特别认真。
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拍过这张照片。
更让我心跳停顿的是背面那三个字:第50天。
笔迹工整,横平竖直,像他签合同时写的字,却又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温度。
我盯着那张纸,喉咙忽然发紧。
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他熟悉的气息靠近。下一秒,他的手臂从后面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搭在我肩上。暖意顺着脖颈蔓延上来。
“我藏的。”他低声说,“那天你说‘今天真好’,我就想……留住这一刻。”
我转过头看他,鼻子有点酸。“你怎么会有照片?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我问便利店老板借了相机。”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他说拍照要收费,我给了他一千块定金,让他教我怎么按快门。”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是不是还问他曝光参数?”
“我确实查了。”他顿了顿,“但我只记得对准你的时候,不能太远。”
屋里的灯照在他脸上,映出一点少见的柔和。他伸手拿过照片,翻到背面,指腹摩挲着那行字。
“我想好了。”他说,“以后每一天,都放一张照片进去。不多不少,就一张。”
我故意调侃:“顾总,您这是要开摄影展?”
他没笑,反而更认真地看着我,把我的手拉过去,按在照片上。“只展给你看。”他说,“别人看不见,也不给看。”
那一瞬,我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我想把照片拿出来,至少放进相册里好好保存。刚起身,他就轻轻拉住我手腕。
“放回去。”他说,“就留在这里。”
“为什么?这可是第一张合影。”
“因为它本来就不该放在相框里。”他声音很稳,“它属于这个罐子。”
我看着他蹲下身,把照片重新投进铁皮罐中。硬币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始。
他没有马上盖上盖子,而是捧着罐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推回茶几底下——正好卡在那个凹进去的地板缝里,位置分毫不差。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有次他画速写本时,曾默默标注过“放晚的存钱罐”这几个字,当时我以为只是随手记。
原来他早就记下了它的位置。
我坐在地毯上,看着他跪坐在我面前,膝盖抵着地板,双手撑在罐子两侧,像在守护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知道吗?”我轻声说,“这罐子以前是用来存房租的。”
“我知道。”他点头,“但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它现在存的是时间。”他看着我,“一天一张,不多不少。等哪天打不开它了,我们就一起倒出来,一张张看。”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和财经杂志封面上那个冷峻的男人,早已隔着千山万水。那个用支票补偿一切的人,如今愿意为一颗糖、一碗面、一句‘今天真好’,偷偷按下快门,把日子折成纸片,塞进一个掉漆的铁罐里。
这才是真正的改变。
我伸手摸了摸罐子冰凉的表面,忽然说:“明天我也要放一张。”
“你要拍什么?”
“你腌泡菜的样子。”我笑,“要是失败了,就拍你皱眉看坛子的表情。”
他居然没反驳,反而认真思考起来。“那我要穿围裙。”
“必须穿。”
“还要戴手套?”
“不用,手沾点辣椒才像样。”
他点点头,像是把这件事郑重记进了心里。然后他忽然伸手,把我拉近了些,额头抵住我的。
“明天我买相机回来。”他说,“不是手机,是能换镜头的那种。”
“干嘛用那么贵的?”
“因为我想拍清楚你笑的时候,眼角有多少道细纹。”
我愣住,随即轻轻推开他。“油嘴滑舌。”
“我不是。”他仍靠得很近,“我是认真的。每一道,我都想记住。”
窗外夜色很深,远处城市的光晕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一小片。我们就这样坐着,谁也没动。他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温热而踏实。
我忽然明白,这个曾用数字衡量价值的男人,终于学会了用日子计价。不是按资产、地位、合约金额,而是按某一天我笑了几声,他煮面成功了一次,我们并肩看了场烟火,或者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晚上,他悄悄藏起一张照片,放进一个装满硬币的旧罐子里。
这些事曾经对他毫无意义。
现在,它们成了他最想守住的东西。
我靠上他肩膀,闭上眼。他没有动,只是轻轻揽住我,下巴落在我发间。
“明天……”他低声说,“我带相机回来。”
我没答话,只是把手伸进茶几底下,重新摸到那个铁皮罐。指尖碰到冰冷的盖子时,我轻轻敲了一下。
铛——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