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的瞬间,我听见了键盘敲击声。
徐若琳坐在控制台前,背对着录音棚玻璃,手指在工程文件上快速滑动。她的耳机挂在一边肩膀上,另一只手正拿着笔在纸上写什么。我没有立刻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那行被反复划掉又重写的节拍标记。
她察觉到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来了。”
“嗯。”我走进来,把包放在角落的椅子上,“昨晚发的那个音轨……我听了几遍。”
“哪一段?”
“副歌第二句之后,你加了延迟处理的那段。”
她点了点头,重新戴上耳机,调出那段音频。声音响起时,我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停顿——不是断裂,而是等待。像一句话说完后,对方才缓缓接上。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再压一点呼吸声。”我说,“如果你的合成器是在我换气的时候进,会不会更自然?”
她没说话,只是回放了一遍,然后暂停,在轨道上拉出一个极短的空白间隙。她点了播放。
我的声音落下,空了半秒,她的音效轻轻托住尾音,像一只手稳稳接住了坠落的东西。
“可以。”她说,“就按这个节奏录。”
我们开始调整麦克风高度。我习惯站得近些,她则保持距离。这一次没人提位置问题,我们都默认了彼此的方式。我戴上耳机,听到她轻声说:“准备好了告诉我。”
我点头,按下录音键。
主歌第三段,我照着她上次的建议,把情绪往前推了一些。唱到桥段时,我刻意放缓了尾音,留出空间给她预设的环境采样——雨滴落在金属屋檐上的声音。那一瞬,两种节奏终于咬合在一起,不再是谁迁就谁,而是共同走向同一个落点。
一遍过。
她摘下耳机,转过来面对我。“最后一句,你降了半音。”
“对。我觉得那样更像在收住情绪,而不是释放。”
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的呼吸比上周稳多了。”
我没接话。其实我知道她在观察我,就像我也在留意她每一次细微的编排改动。我们都在学着听懂对方没有说出口的部分。
清晨六点,关毅推门进来。他手里拎着两杯热饮,放在控制台上。“完整版能拼起来了吗?”
“主声部和编曲已经同步。”我说,“只剩舞台音效嵌入。”
“我让技术组待命。”他喝了口咖啡,“十点前必须交终版。”
我看了眼时间,起身去隔壁排练厅。舞蹈老师已经在等我们。大屏幕上的动作模拟刚重启,螺旋走位的路径重新亮起。
“问题还是交汇点。”老师指着数据流,“你们接近时差了0.8秒,灯光系统判定为非同步行为,焦点分散。”
我走上台,试着走了一遍路线。从两端出发,绕行,靠近,错身,再靠近。最后一次交汇前,我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对面的徐若琳。
“如果这里停一下呢?”我说,“不是完全静止,就是眼神对上那一秒。”
她站在原地,没动。“你觉得观众能懂?”
“不一定非得‘懂’。”我说,“但他们能感觉到。那一刻不是失误,是选择。”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走上台,站到她的起点位置。“试一次。”
音乐响起,我们各自开始移动。主歌阶段,动作独立,几乎没有交集。桥段时,我们的轨迹第一次交叉,擦肩而过时,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清冷中带一点木质气息。
接近副歌,我们再次相向而行。这一次,在即将交汇的地方,我停了下来。她也停了。
我们对视。
没有预演,没有提示。就在那个停顿里,背景音效突然切入一声极轻的钟鸣,短暂却清晰。像是某种提醒,又像是一次确认。
然后我们同时迈步,完成最后的转身与合声姿势。
编舞老师按下停止键,脸上露出笑意。“这次,系统记录为‘主动同步’。”
回到录音棚已是上午八点半。关毅已经召集制作委员会成员在会议室等候。我们把最终版导入播放列表,包括所有音效、人声、编曲层和舞台动线触发点。
“这是完整呈现。”他说,“没有剪辑,没有混剪版本。”
市场代表皱眉:“节奏会不会太慢?现在主流偏好强冲击开场。”
“这不是为了迎合。”我开口,“它是关于两个人怎么从对抗走到一起的过程。如果跳过那些迟疑,那就等于否认了我们经历的一切。”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徐若琳忽然说话:“我们没打算做一首爆款单曲。我们要做的是让所有人听见,两个曾经互不相让的声音,也可以合为一体。”
关毅按下播放键。
音乐从第一秒就开始讲故事。吉他铺底,带着克制的震颤;电子脉冲如心跳般隐现;我们的声音交替出现,一个偏暖,一个偏冷,却在桥段后逐渐靠拢。舞台走位与音效联动精准——每次靠近都有钟鸣提示,每次错身都伴随城市背景音的切换。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会议室里没有人立即说话。
几秒后,制作总监点头:“通过。”
其他人陆续表态,全票同意。
项目正式定档,七天后发布。
我走出会议室时,阳光正斜照进走廊。手机震动了一下,助理发来确认函:所有审批流程已完成,“双星计划”进入宣传准备阶段。
我回到录音棚,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耳机还放在桌角,我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窗外的天色渐渐亮开,楼下的车流声隐约传来。
徐若琳在控制台前坐着,屏幕上仍是刚才那首歌的最后一轨。她没动,也没关机,只是静静地看着波形图慢慢归于平静。
她抬起手,轻轻按下了保存键。
“存好了。”她说,声音很轻。
我没回应,只是望着玻璃外那一片渐白的天空。
关毅站在走廊尽头,低头看着手机。邮件通知显示“项目已通过审核”。他抬头望了一眼仍亮着灯的录音棚,嘴角微微扬起,转身朝电梯走去。
我坐了很久,直到听见隔壁排练厅传来保洁员推车的声音。
站起来时,膝盖有些发僵。我活动了一下手臂,准备收拾东西。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是共享文档的更新提示。
我点开,看到徐若琳新加了一条备注:
“下次合作,我想试试合唱开头。”
我盯着那句话,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