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开训练室的门时,指尖还带着手机屏幕的余温。那条匿名短信已经删了,可字句像钉子一样卡在脑子里。我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走廊尽头的电梯口,只是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走进去。
屋里原本有说有笑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几双眼睛同时转过来,又迅速移开。角落里,徐若琳正和两个伴舞站在一起,她们靠得很近,头几乎挨着头,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她抬眼看了我一下,嘴角动了动,没说话,也没笑。
我没停下脚步,径直走到墙边放下包,拉开拉链取出舞鞋。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我在原地站了几秒,低头系好每一根带子。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练早功的日子,养母总在一旁守着,一边帮我整理鞋扣,一边念叨:“脚稳了,人就不会倒。”
音乐响起是分组训练开始的信号。大家陆续两两配对站定位置,有人主动拍伙伴的肩膀示意配合,有人交换着手势确认节奏点。我站在中央空出的一块区域,等了十几秒,没人走过来。
有人低头翻着手里的谱子,明明刚才还在聊天;有人突然弯腰检查音响线,蹲下后就没再起来;还有一个女伴舞假装没听见教练喊名字,直到被叫了第二遍才慢吞吞应声。
我知道他们在躲什么。
我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开口问谁。我把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手腕上的旧痕,然后走向音响控制台。手指按在播放键上停顿了一瞬,选中我们今天要练的曲目,按下启动。
鼓点炸开的瞬间,我已进入起始姿势。
没有搭档,我就自己设定虚拟对手的位置。每一个转身、每一次错步都按照双人配合的逻辑来走位。我的视线始终锁定前方某个点,仿佛那里正站着一个人,等着我和他对视、交手、共舞。
第一个八拍还算顺畅,到了快节奏衔接段,呼吸开始跟不上。汗水从额角滑下来,滴进眼角,刺得睁不开。我抬手背蹭了一下,继续跟节拍。高难度连跳部分需要借力旋转,通常由对方托住手臂完成发力,现在只能靠自己蹬地扭转身体。第三次尝试时,落地不稳,膝盖重重磕了一下,但我没停,咬牙把整套动作撑到了最后。
受势时,胸口剧烈起伏,腿像是灌了铅。我扶着墙缓了口气,抬头看见训练导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计时器,朝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真是努力啊。”徐若琳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整个房间听见,“可惜再认真,也改变不了有些人根本不该站在这里的事实。”
我没转身,只听见她的脚步声走近了些。
“这组动作最难的是双人同步率,你一个人瞎练,有什么意义?不如早点认清现实,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还是没说话,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发绳,重新扎紧马尾。头皮有点疼,但我喜欢这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至少证明我还清醒,还能掌控自己的身体。
“你不回应?”她语气微扬,“是不是也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我终于转过身,看着她。“你说完了吗?说完我就继续练了。”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答。她身边的伴舞 exchanged 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小声嘀咕:“装什么清高。”
我没理她们,重新站回原位。这次我把音乐倒回前奏,闭眼听了一遍旋律走向。再睁开时,我已经调整好了呼吸节奏。
第二遍开始,我刻意放慢速度,把每个动作拆解得更细。尤其是那些原本依赖配合的部分,我试着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同样的情绪张力。比如那个本该由对方牵引的回旋,我改成以单足为轴心的内转,虽然幅度小了些,但更稳,也更有控制力。
练到第三遍时,我察觉到监控室的玻璃后面有人影闪过。
关毅来了。
我没去看他,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是催促,也不是评判,而是一种熟悉的、沉静的存在感。就像之前无数次排练时那样,他在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听着,等着我把自己逼到极限,然后再往前多走一步。
第四遍,我加入了即兴变化。
副歌后的过渡段原本设计成两人交错穿行,现在我把它改成了连续三次定点回眸加短暂停顿。每一次停,都是情绪的积蓄;每一次转,都在回应不存在的对手。这不是编舞手册上的标准动作,但它符合这首歌的气质——挣扎、对抗、不肯退让。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我缓缓收手,掌心向上摊开,像在承接某种重量。
房间里很安静。
徐若琳已经退回角落,双手抱臂站着,脸色不太好看。她的同伴也不敢再出声。只有导师走上前来,递给我一瓶水。
“你今天的表现,”他说,“比很多有搭档的人都扎实。”
我接过水,道了谢。
“不过下次尽量别一个人硬扛。团队训练的意义就在于互相成就。”
我点点头。“我知道。但如果暂时没人愿意配合,我也不能停下。”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屋里的其他人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一轮。徐若琳临走前经过我身边,脚步顿了顿。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她压低声音,“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比赛,从来不在练习室里决定。”
我没反驳,也没追问,只是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有点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住了心口那股闷热。
她走了以后,我没急着离开。我把刚才录下的视频调出来看了一遍,重点回放了几处动作衔接。有几个转身的确不够利落,还有一次重心偏移差点摔倒。我记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用笔圈出需要改进的地方。
窗外天色渐暗,训练室的灯一直亮着。
我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五十分。离规定离开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我合上本子,起身做了几个拉伸。肩膀和大腿都有些酸胀,但还能承受。正准备再跑一遍改良后的版本,门口传来脚步声。
关毅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流程表。
“节目组刚发来的调整通知。”他把纸递给我,“合唱对象定了,是你之前猜的那个风格。”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写着电子舞曲方向的歌手名字。
“时间紧,你要重新编一段适配的舞蹈动作。”
“来得及。”我说。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你今天做得很好。”
“我只是完成了该做的事。”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那种情况下坚持做完。”
我没接话,低头看着手中的流程表。纸页边缘有些粗糙,是我刚才无意识摩挲出来的痕迹。这感觉很熟——就像刚送完一单快递时,紧张地捏着签收单,生怕弄丢。但现在,我捏着的是自己的工作安排,而不是别人的包裹。
这种变化,不是一天发生的。
是从一次次被排除在外却仍站上舞台开始的,是从没人配合时选择独自走完整套动作开始的,是从面对冷眼依旧能把汗流到最后一秒开始的。
我不再是为了留在这里而努力。
我是为了走得更远,才必须留下来。
他忽然问:“如果接下来还有人针对你呢?”
我抬眼看过去。
灯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一侧隐在阴影里。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我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
“那就让他们继续试试看。”我说,“看看是我先倒下,还是他们先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