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把工具包扣上最后一道卡扣,动作比刚才利落了些。他没看我,也没动身离开的意思,只是站在主控台前,盯着屏幕上的热感区域静止不动。
监控画面里,那四个人的红点早就消失在雪幕中,连脚印都被风盖住了。系统自动标记了他们的移动轨迹终点,显示最后一次信号中断是在东南方向两百米外的废弃配电房附近。那里没有结构完整能避寒的空间,他们若想活命,就得继续往更远的地方走。
我合上记录本,放在桌角。刚才写下的字还清晰可辨:**俘虏已处置,未致伤亡。安全屋规则确立:侵犯者逐之,暴行者制之,唯生存与底线不可退让。**
可这句话现在压在我心口,像一块没落地的石头。
从押送结束到现在不过四十分钟,苏晨一句话都没说。他擦枪时用力过猛,金属刮片差点划破掌心;后来进主控室核对数据,笔尖在纸上顿了好几次,像是要把纸戳穿。这些细节我不可能忽略。
我调出回放记录,快进到押送过程。镜头角度低,拍的是走廊地面和半截腿部动作。赵强被推离气密门那一刻,苏晨的手一直按在警棍上,指节绷紧,肩膀微微前倾,像随时准备扑上去补一击。但他没动,也没开口反对我的决定。
可他的眼神停得太久。
“能耗数据核对完了?”我问他,声音放得平。
“嗯。”他点头,拿起平板递过来,“陷阱系统复位正常,备用电源负载稳定,喷雾单元残留清理完毕。”
我说了句“辛苦”,接过平板,手指滑动几下,其实早看过一遍结果。这趟叫他来不是为了检查设备,而是想找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
主控室门关着,苏瑶已经回医疗区整理药品,脚步声彻底没了。这里只剩我们,还有墙上那一排监控屏发出的微弱嗡鸣。
“你觉得刚才的处理方式,有问题?”我问。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又低下头去整理工具包。拉链拉了一半,忽然停下。
“我不知道。”他说,“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让他们活着走出去。”
我没接话,等他说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挤出来:“要是下次他们带枪呢?要是他们半夜挖地道进来呢?你还会打开门,给他们水和吃的吗?”
“如果他们再来,我会抓第二次。”我说,“然后照样放走。”
“那第三次呢?第四次?”他声音抬高了些,“林越,我不是不听命令。我知道你是队长,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但我不懂——为什么我们要守规矩,他们却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来抢?我们拼了命加固墙、设陷阱、省电省水,就是为了让他们踹一脚就走?”
我放下平板,看着他。
“你怕的不是他们回来。”我说,“是怕我们撑不到那时候。”
他没回答,但呼吸变了节奏。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与其一次次放人走,不如第一次就把事做绝?”我问。
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否认。
我走到控制台侧面,拉开抽屉,取出一支未拆封的压缩食品,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给他们的口粮量。”我说,“不多不少,够活两天。饿不死,也跑不远。他们知道再犯会被困住,也知道不会被杀。这种‘留一线’,不是软弱,是让他们清楚代价在哪里。”
“可代价太轻了。”他低声说,“他们走的时候,赵强笑了。你知道那笑是什么意思吗?他在笑你天真。他在想怎么绕开陷阱,怎么找帮手,怎么下一次直接冲进来砍人。”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说,“我也知道你怕什么。”
他猛地抬头。
“你怕苏瑶受伤。”我说,“你怕哪天你来不及反应,门被破开,她倒在血泊里。所以你觉得,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不让任何威胁留下活口。”
他喉结动了一下,没反驳。
“你不是想杀人。”我说,“你是想保护。”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眼底发红:“那你告诉我,林越,如果我们这次真把他们打残了,或者直接打死,以后每一次有人靠近围墙,是不是都要这么办?要是来的不是劫掠者,是真饿疯了逃难的人呢?要是他们手里抱着孩子呢?”
我没立刻回答。
他知道我在犹豫,声音更低了:“你说我们要守住底线。可我觉得……有时候,心软比刀子还危险。”
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场对话不该由我发起。它本该在他擦第一下枪的时候就开始,在他沉默地走出押送通道时就被察觉。我没有及时看见他的挣扎,是因为我以为胜利之后,一切都会回归平静。
但我忘了,真正的考验从来不在战斗结束时。
“你刚才说你怕。”我重新开口,“那你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他站在原地,手搭在工具包带上,指尖微微发抖。
“我怕有一天,”他慢慢地说,“我会因为没听你的命令,自己动手做了什么……而那时候,你已经不再信任我了。”
空气静了几秒。
墙上的监控屏切换画面,自动刷新外围红外扫描状态。南侧围墙依旧安静,铁丝网缺口还没修补,像一道故意留下的伤口。
我正要开口,他忽然转身,伸手去拔插在墙边的多功能检测仪接口。动作有些急,塑料卡扣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他顿住,低头看着手中松脱的线头。
“对不起。”他低声说,开始重新对接。
我没有催促他,也没有过去帮忙。
检测仪屏幕亮起,自检进度条缓慢推进。绿色光映在他脸上,一闪,又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