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拉格之耀号”的医疗区内,弥漫着消毒药水和营养液特有的冰冷气息。相比几天前的紧张与压抑,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沉重。大部分重伤员的情况趋于稳定,但仍有不少人躺在维生装置中,与伤痛和死亡搏斗。
在其中一张加固过的病床上,德克兰·卡托尼亚那如同巨熊般的身躯猛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低沉而沙哑的、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缓缓地、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疗室那熟悉的、带着柔和光线的天花板。浑身上下传来的、尤其是背部那火辣辣的刺痛感,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并且回到了母舰上。
“呃…该死…”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却牵动了背部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别乱动,卡托尼亚兄弟。”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一名药剂师正站在床边,手中的数据板记录着他的生命体征,“你的背部创伤很深,虽然已经进行了初步修复和植皮,但离痊愈还早得很。”
德克兰扭过头,看向那名药剂师,他认得这张脸——是药剂师兄弟会的一位资深药剂师。
“我…躺了多久?”德克兰的声音依旧沙哑,他感觉喉咙干得冒火。
“八个标准日,和卢娜技术军士一样。”药剂师回答道,同时递过来一杯水,用吸管帮助他补充水分。
清凉的水流入喉咙,让德克兰感觉舒服了不少。他贪婪地吸了几口,然后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卡尔呢?卢娜呢?他们怎么样了?”
药剂师放下水杯,用他那惯有的、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回答:“卡尔·霍恩士官已于两日前苏醒,伤势恢复良好,目前已可下床进行有限活动。卢娜·艾莎技术军士…”
提到卢娜,药剂师的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她的伤势非常严重,背部动力背包及周边组织几乎完全蒸发,脊柱和多个内脏器官受损。目前,已由沃拉克大医师亲自接手,正在进行深度修复和机械植入体重建手术。情况…依旧严峻,但沃拉克大医师是我们最好的医师。”
听到卡尔已经没事,德克兰明显松了一口气。而当听到卢娜由沃拉克大医师接手时,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沃拉克大医师,那是“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首席医师,一位医术精湛、德高望重的老药剂师。德克兰、卡尔、卢娜他们还是新兵的时候,就没少在训练受伤后接受这位老医师的治疗和“唠叨”。几十年来,沃拉克大医师几乎成了他们半个长辈,虽然总是板着脸,但医术绝对信得过。有他亲自出手,卢娜生还的希望就大了很多。
“沃拉克老头儿出手了…那卢娜肯定没事…”德克兰低声嘟囔了一句,这是他对沃拉克大医师医术的绝对信任。
放松下来后,德克兰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昏迷期间那段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梦境”。那骸骨平原、黄铜王座、无穷无尽的怀言者大军、还有自己穿着吞世者盔甲战斗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尤其是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巨大身影…以及它那充满诱惑的低语…
德克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混乱的念头驱散。他是个粗人,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东西。但梦境的最后,那些怀言者一边冲过来,一边好像喊着他什么…一个名字…
他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那些怀言者狰狞的面孔,亵渎的战吼…好像…喊的是…
“卡恩…?”德克兰不确定地低声念出了这个音节。这是他唯一能记起来的、似乎与他有关的词。
“卡恩?”他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他妈是谁?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难道是哪个不出名的混沌战帮头子?为啥对着老子喊这个名字?”
他百思不得其解。作为一个典型的行动派,德克兰对于混沌各个战帮的历史和名人了解有限,除了那些臭名昭着的原体和几个特别出名的大人物之外,他并不知道“卡恩”这个称呼对于吞世者军团意味着什么——那是吞世者军团中最着名的、被称为“血神之手”的背叛者,卡恩。
他只当是梦境混乱,自己听错了或者产生了幻觉。毕竟,他怎么可能和那些叛徒扯上关系?还穿着他们的盔甲?简直是荒谬!
“肯定是受伤太重,脑子迷糊了…”德克兰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决定不再去想那个诡异的梦。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医疗室,回去找卡尔,然后等卢娜手术成功。
他又试着动了动身体,背部的疼痛让他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说了别乱动。”药剂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无奈,“你的身体素质确实异于常人,恢复速度很快,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为所欲为。不想留下永久性损伤或者再去麻烦沃拉克大医师的话,就老老实实躺着。”
德克兰悻悻地停止了动作,嘴里却不服输地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比沃拉克老头儿还啰嗦…”
他重新躺好,目光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梦中那个穿着猩红盔甲、挥舞链锯斧、为了保护兄弟而战的“自己”。
那种狂暴的力量感,那种毫无畏惧的战斗方式…虽然穿着叛徒的盔甲,但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竟然隐隐觉得…有点…带劲?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呸!想什么呢!”德克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老子是极限战士!是基里曼之子!才不是什么狗屁吞世者!”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实,开始盘算着等能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卡尔,然后去手术室外等着卢娜的消息。至于那个奇怪的梦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卡恩”,被他选择性地抛在了脑后。
然而,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即便被刻意忽视,也未必不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悄然发芽。恐虐的低语,或许并未随着德克兰的苏醒而完全消散。
在德克兰于医疗室内与梦境残影和身体疼痛作斗争的同时,已经可以下床有限活动的卡尔·霍恩,接到了来自连队的正式通知——连队牧师召见。
这道命令在卡尔意料之中。每一次重大战役,尤其是像奥斯汀星这样惨烈、直接面对混沌侵蚀的战斗之后,连队牧师都会逐一召见参战的战士,进行必要的心理评估与信仰强化。目的就是为了确认战士们内心的纯洁是否受到污染,意识的坚定是否被动摇,以及对帝皇和原体的忠诚是否依旧绝对。
这是阿斯塔特修会,尤其是极限战士这样恪守圣典的战团,保持内部纯净和战斗力的一项重要传统。所有第一连参战的战士都需要经历这一关,只不过卡尔因为伤势较重,苏醒较晚,所以召见被推迟了。可以预见,等德克兰和卢娜能够行动后,同样需要面对牧师的问询。
卡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简单的病号服,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因任务失败和战友伤亡而产生的复杂情绪,迈着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恢复沉稳的步伐,走向位于“马库拉格之耀号”核心区域的战团礼拜堂。
礼拜堂的氛围庄严肃穆,高大的穹顶上绘制着帝皇降临马库拉格、基里曼原体征战星海的壁画,两侧矗立着历代战团英雄的雕像和记录着辉煌战绩的铭文。空气中弥漫着熏香和经卷的味道。
在礼拜堂一侧的偏厅内,卡尔见到了正在等待他的连队牧师。
牧师身披着一套特制的、涂装为肃穆黑色的动力甲,与他熟悉的湛蓝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套盔甲上装饰着大量的骷髅头骨浮雕和象征死亡与赎罪的符号,以及垂挂下来的、印有经文和帝国标志的暗色布料,给人一种沉重而威严的感觉。唯有左肩甲依旧保持着极限战士的蓝色,上面烙印着第一连的罗马数字“I”标志,表明着他的归属。
最引人注目的是牧师的头盔。那是一个造型逼真、甚至有些狰狞的骷髅头骨形态,眼窝处是冰冷的目镜。一个厚重的、由粗糙布料制成的兜帽将头盔罩住大半,只在前面露出骷髅的面容,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阴森和充满压迫感,仿佛一位来自冥府的死亡使者。
牧师静静地站在偏厅中央,手中捧着一本厚重古朴、封面烙印着天鹰徽记的阿斯塔特圣典。他虽然没有动作,但那无形的气场却让整个偏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卡尔走到牧师面前约五步远处,停下脚步,右拳重重叩击左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沉稳地说道:“第一连桑克斯小队士官,卡尔·霍恩,奉命前来。”
牧师那骷髅头盔微微转动,冰冷的目镜落在卡尔身上,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直视他的灵魂。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无声的目光审视着卡尔,足足过了十几秒,才用一种经过头盔扩音器处理、显得格外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开口:
“卡尔·霍恩士官。抬起你的头,看着我的眼睛。”
卡尔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骷髅目镜后的视线。他知道,考验已经开始了。
牧师缓缓翻开手中的圣典,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用那低沉的声音提出了第一个问题,直指核心:
“告诉我,士官。在奥斯汀星的裂谷深处,当你面对那扭曲时空的邪术,当你目睹战友倒下,当你最终任务失败之时…你的内心,可曾有过一丝…对帝皇之光…或对自身信念的…怀疑?”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接拷问卡尔在绝境中的心理状态。
卡尔没有任何犹豫,目光依旧坚定,清晰地回答:“回禀牧师,没有。当时心中唯有对任务的执着,对未能保护战友的愧疚,以及对混沌邪魔的憎恨。帝皇的信念与原体的教诲,是支撑我战斗到最后的力量,从未动摇。”
牧师静静地听着,骷髅头盔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继续问道:“根据报告,你曾近距离接触并最终摆脱了色孽女巫的精神侵蚀。描述你当时的心境,以及你是如何抵御那源自感官与欲望的诱惑的。”
卡尔回忆起当时面对女巫幻象的情景,尤其是那个“卢娜”的哭泣和控诉,他沉声道:“邪魔的诱惑确实直击内心薄弱之处。它利用我对战友的关怀、对帝国阴暗面的认知来制造动摇。但我深知,真正的忠诚并非盲目,而是在认清阴影后依然选择坚守光明。帝国或许不完美,但它是人类文明唯一的堡垒。而战友,更需要我们用胜利而非妥协去守护。正是这份清醒的认知,让我斩破了幻象。”
牧师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回答表示认可。但他接下来的问题更加深入:
“在你昏迷期间,或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可曾听到过任何…不属于现实世界的‘低语’?可曾见过任何…不该存在的‘幻象’?尤其是,与你体内曾存在过的‘那个印记’相关的?”
这个问题让卡尔的心微微一紧。他知道牧师指的是被斩断的万变之痕。他仔细回想,最终肯定地回答:“没有,牧师。自泰拉归来后,我的灵魂感到前所未有的洁净。昏迷期间亦无异常。我确信,奸奇的污染已被彻底清除。”
牧师再次沉默了片刻,翻动着圣典,仿佛在寻找下一个问题。最终,他合上了圣典,用那深邃的目光盯着卡尔,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卡尔·霍恩士官,看着我的眼睛,用你的灵魂起誓——你是否,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你的意志、你的忠诚,都奉献给了帝皇,以及他所代表的秩序与未来?你是否,愿意为了这份信念,战斗至最后一息,即便付出一切,亦无悔?”
卡尔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他的目光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没有丝毫杂质,声音洪亮而坚定,在礼拜堂的偏厅中回荡:
“我,卡尔·霍恩,以我的灵魂、我的血脉、以及我所拥有的一切起誓!”
“我的生命属于帝皇,我的意志服务于人类,我的忠诚奉献于奥特拉玛与基里曼原体!”
“我愿成为帝皇之怒,涤荡一切异端!我愿成为原体之盾,守护人类疆域!我愿成为极限战士之刃,斩灭所有帝皇之敌!”
“此志不渝,至死方休!”
他的誓言铿锵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决心。
牧师那骷髅头盔之后,似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满意的叹息。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拿着圣典、覆盖着黑色盔甲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天鹰符号。
“你的信念,我已感受到,卡尔·霍恩士官。”牧师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些,“记住你今日的誓言。帝国的前路依旧黑暗,混沌的威胁无处不在。保持你内心的纯洁与坚定,它们是你最强大的武器。”
“你通过了问询。可以回去了,继续你的康复。愿帝皇指引你的道路。”
“感谢您,牧师。”卡尔再次敬礼,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
当他转身离开礼拜堂时,他能感觉到牧师那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背上,仿佛要确保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真心。
而对于还在医疗室里的德克兰,以及仍在手术中挣扎的卢娜而言,类似的忠诚试炼,也将在他们恢复后等待着他们。在对抗混沌的永恒战争中,肉体的伤痕可以愈合,但灵魂的纯净,必须时刻警惕,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