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惊涛骇浪与星陨谷的生死搏杀,随着舰队归航,渐渐沉淀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与史官笔下的浓重一笔。
然而,皇宫大内的波澜,却并未因此停歇。太子萧允翊虽咒力解除,但孱弱的龙气与身体,如同悬在帝国未来之上的一层薄冰,让所有知情人心中难以真正安稳。而宸贵妃沈清辞身怀龙嗣的消息,在萧景琰的有意控制下,虽未大肆宣扬,却也在核心重臣与宫廷高层间悄然流传,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荡开层层涟漪。
这日大朝会,乾元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肃穆。九龙金漆宝座之上,萧景琰面容冷峻,目光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经历了诚王叛乱、南海征战、太子危殆等一系列风波,朝堂之上虽经清洗,但暗流依旧潜藏。
例行奏对之后,萧景琰并未如常宣布退朝,而是对身旁的内侍监微微颔首。内侍监上前一步,展开一卷明黄绢帛,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响彻大殿:
“陛下有旨!宸贵妃楚氏,秉性柔嘉,仪庄态媛,温婉淑德,娴雅端庄。于社稷危难之际,不避凶险,亲赴南海,寻得良药,解太子之厄,功在千秋。更兼医术通神,德泽宫闱,堪为天下女子典范。今中宫虚悬,朕承天命,册封宸贵妃沈氏清辞为皇后,入主坤宁宫,母仪天下!钦此——!”
圣旨一出,满殿皆惊!
虽然部分消息灵通者早有预感,但如此迅速、如此明确地颁布册后诏书,仍让许多官员感到意外。尤其是诏书中明确提及沈清辞“亲赴南海”、“解太子之厄”的功绩,这无疑是皇帝在向所有人宣告,沈氏封后,并非仅因帝宠,更是于国有大功!
短暂的寂静之后,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一名身着紫袍、头发花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乃是宗正寺卿,掌管皇族事务的老王爷。他面露难色,躬身道:“陛下,宸贵妃之功,臣等皆知,感佩于心。然……贵妃出身……楚家旧案虽已昭雪,然其家族终究……且中宫之位,关乎国体,是否应再行斟酌,或从世家望族中……”
“皇叔此言差矣!”萧景琰未等他说完,便冷声打断,目光锐利如刀,“楚家冤案,朕已亲自下旨平反,楚怀远忠贞博学,清辞更是朕之肱骨,太子恩人!何来出身之虑?至于世家望族……”他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诚王萧永恪,出身够不够尊贵?勾结前朝余孽,祸乱朝纲,其行可诛!朕选皇后,看的是德行、是能力、是对大靖的忠心,而非虚浮门第!”
他环视群臣,声音陡然提高:“朕意已决!礼部即刻筹备册封大典,一应仪制,按最高规格办理!若有非议者,视同抗旨!”
皇帝态度如此强硬,加之沈清辞救治太子、南海涉险之功确凿,又有墨云舟等新晋功臣在侧,原本还有些微词的官员,此刻也只能将话咽回肚里,齐齐躬身:“臣等谨遵陛下圣意!恭贺陛下,恭贺皇后娘娘!”
册封皇后乃国之大事,礼部与内廷司立刻高速运转起来。钦天监择定吉日,各项典礼仪仗、册宝制诰、冠服首饰,皆以最高规格紧锣密鼓地准备。
坤宁宫多年未曾如此热闹,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打扫布置,更换幔帐器具,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崭新的、庄重而又略带紧张的气息。
沈清辞暂居的宫殿内,萧景琰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眼中满是柔情与坚定:“清辞,这个后位,是你应得的。日后,这后宫,乃至这朝堂,都需要你替朕分担。”
沈清辞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话语中的信任与重托,心中暖流涌动,却也沉甸甸的。她知道,从贵妃到皇后,不仅仅是名分的改变,更是责任的叠加。她不仅要管理好六宫,抚育皇嗣,未来,或许还要更多地站在萧景琰身边,面对更加复杂的朝局。
“陛下放心,臣妾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册封大典的日子终于到来。这一日,京城万人空巷,朱雀大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旌旗招展,仪仗森严。皇宫之内,钟鼓齐鸣,韶乐阵阵。
沈清辞身着繁复华美的皇后祎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环绕,雍容华贵。她在女官的引导下,一步步走上汉白玉铺就的御道,走向巍峨的乾元殿。阳光洒在她身上,祎衣上的金线凤凰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衬着她平静而庄重的容颜。
萧景琰身着冕服,立于丹陛之上,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充满了欣赏与爱意。
册封仪式庄严肃穆。沈清辞跪接金册、金宝,聆听册文。她的举止从容得体,仪态万千,每一个动作都符合礼制,却又自然流畅,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当她最终起身,接受百官命妇朝拜,口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时,那母仪天下的风范,已然深入人心。
“众卿平身。”沈清辞的声音清越平和,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大典之后,便是接管六宫实务。沈清辞并未急于立威,而是首先查阅了近年内廷的各项账目、人事档案,并召见了尚宫局、内务府等各司主事女官。
坤宁宫正殿内,沈清辞端坐凤座之下,虽身着常服,但通身的气度已与往日不同。下方站着各局司的掌事女官,个个低眉顺眼,心中却各有盘算。
“本宫初掌凤印,于宫务尚不熟悉,日后还需诸位尽心辅佐。”沈清辞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开门见山,“今日召诸位前来,一是认认人,二是想听听,各局司近年来,可有何难处,或是有何积弊需要革除?”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率先开口。谁也不知这位新皇后是真想了解情况,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意在立威。
沉寂片刻,掌管宫人薪俸发放的司计司女官小心翼翼地开口:“回娘娘,近年来宫中用度……时有捉襟见肘之处,尤其是一些份例,偶有拖延……”
沈清辞微微颔首,并未追问,转而看向掌管宫廷用度采买的尚服局女官:“尚服局近年采买记录,本宫略看过一些。譬如去岁采购的江南锦缎,数量与往年相仿,但支出却多了三成,是何缘故?”
那女官脸色微变,支吾道:“回娘娘……是……是因江南水患,丝价上涨……”
“哦?”沈清辞语气依旧平淡,“据本宫所知,去岁江南虽有水患,但主要影响粮区,苏杭丝坊影响不大。且内务府应有固定采购渠道,价格浮动皆有定例。此事,着尚服局三日内,将去岁所有采购明细、渠道、价格比对账册,呈报坤宁宫。司计司亦将相应支出账目一并送来。”
她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尚服局女官额角顿时渗出冷汗,连声应喏。
沈清辞又陆续问了几件事,皆切中要害,让那些原本存了轻慢或侥幸心思的女官心中凛然,再不敢怠慢。
处理完宫务,沈清辞并未休息,而是对随侍的檀云吩咐道:“去将近年来,陛下批阅过、已发还存档的部分奏折副本,尤其是关于户部、工部及各地民情的,取一些来。”
檀云微微一愣:“娘娘,这……”
“无妨,”沈清辞淡淡道,“陛下允本宫协理六宫,亦盼本宫能知晓外朝之事,日后或可分忧。去取便是,拣些不涉紧要军机的。”
她知道,要想真正辅佐萧景琰,不能只困于后宫方寸之地。了解朝政,知晓天下事,是必经之路。这凤印,不仅是权柄,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她抚上小腹,那里孕育着新的生命,也承载着帝国未来的希望。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而朝堂后宫,那些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又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这位新后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