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舰队“全军覆没”的噩耗,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冻结了刚刚经历宫变与太庙风波的大靖朝廷。乾元殿内,那股压抑的悲愤几乎凝成了实质。萧景琰握着军报的手青筋暴起,久久不语,那双锐利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巨浪,是痛失亲眷臣属的哀恸,更是对幕后黑手步步紧逼的暴怒。
沈清辞站在他身侧,脸色苍白如雪,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指节泛白。楚晚萤,她的姐姐,是在楚家那段黯淡岁月后唯一的温暖与牵绊;墨云舟,学识渊博,一路相助,更是解开诸多谜团的关键。如今他们生死不明,葬身那片神秘而凶险的南海,这消息如同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然而,她不能倒下。眼前的男人需要支撑,躺在东宫奄奄一息的太子更需要她。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陛下,军报所言是‘恐已全军覆没’,并未确认晚萤和墨先生已然殉国。南海局势诡谲,黑莲舰队盘踞,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景琰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帝王的冷硬与决断:“朕知道。但无论如何,南海,朕必须去!为了晚萤,为了墨先生,为了翊儿,更为了那个藏头露尾的‘观星之主’!”他看向沈清辞,语气不容置疑,“京城之事,朕会交由可靠之人暂理,你随朕一同南下。”
“臣妾明白。”沈清辞重重点头。她知道,这不仅是为了寻找姐姐和希望,更是因为太子萧允翊的生机,也系于南海。她必须去。
但南下之前,必须确保太子能支撑到他们找到解决之法的那一刻。目前太子的状况,全靠她以金针和之前配制的、以海莲叶为主的药剂勉强维持,但这并非长久之计,那被镇压的扭曲龙气与咒力,随时可能再次反噬。
接下来的几日,萧景琰稳定了朝局,任命心腹重臣监国,处理日常政务,同时秘密调集忠于皇室的精锐水师与亲军,筹备南下事宜。而沈清辞,则几乎不眠不休地泡在东宫的偏殿药房和藏书阁中。
她将母亲留下的《楚门医案》翻来覆去地研读,结合太子每次发病的脉象记录,试图找到更有效的方法。医案中记载的种种疑难杂症、奇毒怪咒,她都一一比对,却总觉得隔着一层迷雾,无法触及太子病症的核心。
这夜,烛火摇曳,沈清辞揉着发胀的额角,目光无意间落在了一个被她忽略已久的、颜色陈旧的紫檀木盒上。那是她祖父楚怀远留下的遗物。楚家蒙冤灭门时,她年纪尚小,只来得及带走这个祖父珍视的木盒。多年来,她沉浸在母亲的医道中,对祖父这位以博闻强识、精通星象地理着称的留下的东西,并未深究。
此刻,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她打开了那个木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本装订工整的手札,一些绘制精细的星图、地理草图,以及几封泛黄的信件。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手札,翻开。里面是祖父清隽而有力的笔迹,记录的多是他对天文、地理、风物、乃至一些古老传说的考证与见解。其中一页,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一页的标题是——《南海异闻考略》。
“……南海之极,有星陨之谷,传言乃古时天星坠落之所,形成奇异海眼,吞吐元炁,滋生灵粹。其地有莲,名曰‘净尘’,叶蕴清光,能涤污秽,安神魂,尤能……抚平躁动之龙脉气息……”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净尘莲”?“抚平躁动之龙脉气息”?这描述,与她之前使用的、来自墨家海外基地的那种奇异海莲何其相似!难道祖父当年也曾关注过南海,甚至知晓这种莲花?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看,祖父在手札中引经据典,推测这种“净尘莲”之所以能对“龙脉气息”产生影响,是因为其生长之地——星陨谷海眼,汇聚了天地间某种至纯至净的本源力量,这种力量恰好能中和龙气中的暴戾与杂质,使其回归中正平和。他甚至大胆假设,若皇室中人因外力或自身原因导致龙气紊乱、躁动,以此莲为主药,辅以特定方剂,或可疏导安抚,避免龙气反噬之危。
手札中还提及,他曾在一部极其冷僻的前朝孤本《瀚海拾遗录》中,看到过关于“净尘莲”更详细的记载,并做了抄录。沈清辞立刻在手札中翻找,果然在后面找到了祖父抄录的片段:
“……净尘莲,千年一熟,莲心凝聚海眼精华,乃镇魂定魄、梳理龙气的无上圣品……然其性至寒,需以纯阳温和之药引佐之,如赤阳参、朱焰果之类,平衡药性,方可奏效,否则恐伤及中宫,加剧寒气……”
看到这里,沈清辞豁然开朗!
她之前使用海莲叶配制缓解药剂,虽然暂时压制了太子体内暴走的龙气,但效果不持久,且似乎有隐患。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她只用了莲叶,并未用到凝聚精华的“莲心”,更重要的是,她缺少了平衡其至寒药性的纯阳药引!太子本身体内就有阴寒咒力,若再叠加莲叶的寒气,虽暂时压制了狂暴的龙气,长远来看,反而可能使寒气深入脏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祖父的手札,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为她指明了方向!
她立刻起身,不顾夜深,再次仔细为太子诊脉。这一次,她有了明确的针对性。果然,在太子经脉深处,她察觉到一丝被金针和药力暂时掩盖的、新增的阴寒之气,正是过度使用未加平衡的莲叶药剂的后果!
“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沈清辞喃喃自语,心中既有后怕,更有找到方向的振奋。
她立刻根据祖父手札中的提示,结合《楚门医案》中调和阴阳、固本培元的经方,开始重新拟定药方。新的药方,将以“净尘莲”的莲叶和莲心为核心,但必须加入年份足够的赤阳参粉末作为药引,再辅以茯苓、当归、炙甘草等温和药材,调和药性,使其在疏导稳定龙气的同时,不至于损伤太子的根本。
然而,难题也随之而来。赤阳参虽是珍贵药材,但皇宫大内尚有库存。可最关键的主药——“净尘莲”的莲叶,她手中所剩无几!仅存的几片,根本支撑不到他们从南海返回。而没有持续的药剂维持,太子体内的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得到稳定、持续的净尘莲供应!而目前已知的唯一来源,就是南海,星陨谷!
沈清辞拿着新拟定的药方和祖父的手札,匆匆前往乾元殿求见萧景琰。
殿内,萧景琰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商议南下路线和兵力调配,气氛凝重。见沈清辞深夜前来,眼中带着异样的光彩,他示意将领们暂退。
“清辞,何事?”萧景琰见她手中拿着纸张和旧书册,问道。
“陛下,臣妾找到了暂时稳定翊儿的新方法!”沈清辞将祖父的手札和新药方呈上,快速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断说了一遍。
萧景琰仔细听着,目光越来越亮。当听到“净尘莲”与龙气的深层关联,以及新药方的原理时,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如此说来,翊儿有救了?”
“是暂时稳定之法。”沈清辞强调,“根据祖父的手札和医理,此方应能更有效、更安全地疏导和安抚翊儿体内躁动的龙气,避免再次爆发。但……”她顿了顿,面露难色,“此方需以净尘莲为主药,且需持续使用。臣妾手中莲叶已所剩无几,最多……只能再支撑十日。”
“十日……”萧景琰沉吟道,目光再次投向南海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足够了!十日之内,朕的先锋舰队必能抵达星陨谷外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种莲花!”
他看向沈清辞,沉声道:“即刻按新方配药,先稳住翊儿。南下之事,刻不容缓!朕会命水师不惜一切代价,尽快获取净尘莲!”
“是!”沈清辞应道。有了明确的方向和方法,她心中的焦虑稍减,但那份对南海未知危险的担忧,以及对姐姐下落的牵挂,却丝毫未减。
绝处逢生,希望再现。但这希望,依旧系于那波涛汹涌、危机四伏的南海之上。楚晚萤和墨云舟是否真的已遭遇不测?那神秘的“观星之主”又在南海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这一切,都等待着他们去揭开。而太子的性命,与时间的赛跑,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