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那声不属于孩童的诡异低语,如同冰水泼入滚油,在每个人心中炸开。宇文玥阴魂不散般的执念,竟能通过血脉咒术影响到这种程度,这远比千军万马的威胁更令人脊背生寒。
萧景琰当即下令,东宫内外戒严,太子身边十二时辰不离人,所有饮食药物皆需楚晚宁或其绝对信任之人亲自查验。同时,他看向墨云舟的目光也更深沉了几分,这个墨家“观星者”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并提供关键的信息。
“墨先生,”萧景琰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今日援手,朕记下了。但朕需要知道,你提及的‘净尘莲’与那张残图,究竟有几分把握?又需要朕付出什么代价?”
墨云舟迎上萧景琰审视的目光,并无惧色,反而坦然道:“陛下,世间之事,岂有十足把握?尤其涉及此等传说之物。草民只能说,根据墨家与楚家先祖留下的线索,此物存在的可能性极高。至于代价…”
他微微一顿,折扇轻合:“草民不敢妄谈代价,只愿陈情。锁龙井隐患,太子殿下安危,皆迫在眉睫。寻找净尘莲,或许是唯一能同时解决这两大难题的希望。草民别无他求,只愿陛下能给予信任,允我参与此事,并在我墨家‘观星’一脉表明忠心、立下功劳后,能兑现前诺,给予我等立足之地。在此期间,草民愿居于宫中别馆,受陛下监管,绝无二心。”
他将自身置于监视之下,姿态放得极低,反而增加了话语的可信度。
楚晚宁此刻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她看着手中那本厚重的《楚门医案》,目光坚定:“陛下,无论如何,这是一条线索。太子病情虽暂稳,但根源不除,终是心腹大患。臣妾请求,与墨先生一同深入研究医案与残图,力求尽快找到方向。”
萧景琰沉默片刻,锐利的目光在楚晚宁和墨云舟之间扫过,最终沉声道:“准。但朕会派岩生带人护卫…兼监视。墨先生,望你好自为之。”
“谢陛下。”墨云舟躬身行礼,姿态恭谨。
当日,凤仪宫偏殿便被辟为一处临时的研析之所。殿外由岩生亲自带精锐侍卫把守,殿内,楚晚宁、楚晚萤以及墨云舟三人,围坐在铺满各种古籍、纸张的长案前。案上,正中摆放着那本《楚门医案》和那张残破的皮革地图。
研究并非一帆风顺。医案内容浩如烟海,除了精深的医理,那些夹杂其中的星象、风水、异物志等内容,零散而晦涩。而那张残图,更是难以辨识,所绘地形与当世任何已知地域都对不上号。
“看这里,”楚晚宁指着医案中一段关于“海外奇闻”的记载,“‘东海之极,有雾岛,终年为瘴疠所罩,然其中或有异宝,能辟百毒。’这与净尘莲可能生长的环境,似乎有些相似。”
墨云舟凑近细看,却摇了摇头:“方向或许不错,但描述太过宽泛。东海浩瀚,岛屿星罗棋布,仅凭‘雾岛’二字,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拿起那张残图,对着殿内明亮的烛火,仔细审视着那模糊的莲花图案和“净尘”二字周围的细微纹路,“关键,或许还是在这张图上。这皮革的材质…非比寻常。”
楚晚萤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忽然开口:“墨先生,你墨家典籍中,关于净尘莲的记载,除了其功效,可还有关于其形态、习性,或者…如何寻找其线索的只言片语?”
墨云舟赞赏地看了楚晚萤一眼:“郡主心思缜密。据零星记载,净尘莲并非生长于寻常水土,其根茎需扎根于至阳之地,花朵却需吸收月华清辉。其所在之处,周围必有异象,或是草木异常繁盛却无虫蚁,或是夜间有微光萦绕…至于寻找线索…”他沉吟道,“或许需要一种特殊的药水,或者…火烤?水浸?某些古老的地图会用特殊方式隐藏信息。”
“药水?”楚晚宁闻言,立刻起身,从一旁的药柜中取出几个瓷瓶,“我试试看。”她精通药性,立刻调配了几种可能显现隐秘字迹的药水,小心地涂抹在残图的边缘空白处。
然而,药水涂上,除了让皮革颜色略微变深,并无任何字迹或图案显现。
“看来不是此法。”楚晚宁有些失望。
“试试火烤。”墨云舟提议,但语气谨慎,“需控制好火候,否则极易损毁。”
楚晚萤取来一盏小巧的烛灯,楚晚宁用镊子夹着残图的一角,在火焰上方极快地、保持一定距离地来回移动。淡淡的青烟升起,带着一股皮革焦糊的味道。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盯着地图。
突然,在火光与烟雾的熏烤下,那残图上原本模糊的“净尘”二字旁边,以及那片绘有莲花图案的区域,逐渐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用近乎透明的颜料绘制的银色线条和更小的篆文!
“有了!”楚晚萤低呼。
三人精神大振,小心翼翼地将整张残图都均匀地微微熏烤了一遍。更多的银色线条和文字显现出来!这些线条补充了地图缺失的部分,勾勒出更加清晰的山脉、河流与海岸线,而那些小字,则标注着一些地名和注意事项。
“望…海…角…星…陨…谷…蛟…泪…礁…”楚晚宁轻声念出那些地名,依旧陌生,但比之前毫无头绪要好得多。
墨云舟的目光则紧紧锁定在地图右下角浮现的一行稍大的银色小字上,缓缓念道:“‘欲寻净尘,先得密钥。钥藏楚阁,以待有缘。’”
“楚阁?密钥?”楚晚宁与楚晚萤面面相觑,“是指我楚家?可楚家早已…”
“未必是楚家府邸。”墨云舟眼神闪烁,“或许是指…楚家某个不为人知的藏书阁、秘库?娘娘,令尊可曾留下过什么特别的嘱托,或者,医案中可有提及类似‘楚阁’的地方?”
楚晚宁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医案粗糙的封面。父亲…特别的嘱托…她努力回忆着童年那些模糊的记忆,以及父亲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未能说出口的场景…
“啊!”她忽然轻呼一声,想起一事,“父亲去世前,曾反复念叨过一句诗,当时我只觉是父亲糊涂…‘青囊藏锦绣,玉钥启玄机’!”
“青囊藏锦绣,玉钥启玄机…”墨云舟重复着这句诗,眼中精光一闪,“青囊,常指医者药囊,亦代指医术。但这‘玉钥’…莫非是字面意思?一把玉制的钥匙?”
“玉钥…”楚晚宁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内室,从一个上了锁的檀木匣中,取出一枚用红绳系着、通体洁白无瑕、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环形玉佩。这玉佩并非装饰品,中间有孔,形制古拙,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之一,她一直贴身佩戴,后来因身份原因才取下珍藏。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说是我楚家祖传之物,让我务必保管好。”楚晚宁将玉佩放在桌上,“我一直以为只是念想,从未想过它可能是一把‘钥匙’。”
墨云舟接过玉佩,对着烛光仔细查看,又用手指细细摩挲那些云纹,忽然,他在玉佩边缘一处极其隐蔽的凹陷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环形玉佩竟然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两个半圆,内侧刻着更加精细的、与那残图上银色线条风格一致的图案和文字!
“果然!”墨云舟语气带着一丝兴奋,“这并非普通玉佩,而是一把‘同心钥’!一半为引,一半为匙。这内侧的图案,似乎是…一张室内布局图?”
楚晚宁和楚晚萤凑近看去,只见那玉佩内侧刻画的,是一个楼阁的剖面图,标注着书架、机关、暗格的位置,在图的正中心,有一个明显的钥匙孔形状的凹陷。
“这楼阁…我好像有点印象…”楚晚宁看着那熟悉的布局,尘封的记忆逐渐被唤醒,“是…是楚家老宅的后院!那里确实有一个废弃多年的藏书阁,小时候父亲从不让我靠近,说里面堆放的都是用不着的旧物…”
线索似乎串联起来了!密钥指向楚家老宅的废弃藏书阁!
“事不宜迟!”楚晚萤当即道,“我今晚就去楚家老宅一探!”
“不可!”楚晚宁立刻反对,“姐姐,楚家老宅早已被抄没,如今不知是何光景,或许有宇文玥或墨家叛逆的眼线,太危险了!”
“正因为可能有人盯着,才要趁其不备,连夜探查!”楚晚萤态度坚决,“晚宁,你身份特殊,不能轻易离宫。我如今是自由身,又是生面孔,最适合前去。况且,”她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太子方向,“为了翊儿,也为了楚家,我必须去。”
萧景琰在得知进展后,权衡再三,最终同意了楚晚萤的行动,但命令岩生挑选数名最精锐的暗卫,换上夜行衣,随行保护,一切听从楚晚萤指挥。
是夜,月黑风高。
废弃的楚家老宅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弥漫着荒凉与死寂。楚晚萤与几名暗卫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根据玉佩内侧地图的指引,避开几处看似天然的陷阱,实为当年楚家布置的简易机关,来到了后院那座孤零零的、布满蛛网的三层木制藏书阁前。
木门上的锁早已锈蚀,岩生用匕首轻轻一别便开了。阁内灰尘遍布,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借助微弱的风灯灯光,楚晚萤仔细对照着地图,绕过几个空空如也的书架,来到阁楼最深处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前。
按照地图指示,她在墙壁特定位置敲击了七下,三长四短。
“嘎吱…”一声轻响,墙壁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一股陈年书卷与檀木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入口之后,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密室内没有窗户,只有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盒。木盒做工精美,却落满了灰尘。
楚晚萤的心跳加速,她走上前,吹开灰尘,看到木盒的锁孔,形状与那环形玉佩裂开后的内侧凹陷完全一致!
她深吸一口气,取出那两半玉佩,小心翼翼地将其合并,恢复成环形,然后对准锁孔,轻轻插入,一拧。
“咔。”
锁开了。
楚晚萤缓缓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吾女晚宁亲启”;一本更薄、纸张更为古旧的小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还有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似莲非莲,似云非云。
她拿起那封信和令牌,正准备拿起那本无字册子时,阁楼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异响!
“有人!”岩生低喝一声,瞬间吹灭了风灯,密室陷入一片黑暗。几名暗卫立刻悄无声息地散开,占据有利位置,警惕地注视着入口方向。
楚晚萤迅速将信和令牌贴身藏好,手握短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外面的脚步声很轻,不止一人,似乎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藏书阁…
是谁?是恰好巡夜的更夫?还是…一直暗中窥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