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明月阁在经历了白日的喧嚣与混乱后,此刻沉寂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墨文远的尸体已被官府运走,阁内伙计大多被拘押问话,只剩下两名衙役无精打采地把守着大门。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过屋脊,悄无声息地落在明月阁的后院。
凌云一身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他奉萧景琰之命,必须在官府彻底查封明月阁之前,找到墨文远可能隐藏的、关于镜中人身份的关键线索。
根据沈清辞日间的描述,他轻易找到了那间内室。门上的封条被他用特制药水浸湿后轻轻揭下,未发出半点声响。闪身入内,他迅速掩上门,点燃了一盏小巧的防风油灯。
室内保持着白日的凌乱,显然官差的搜查颇为粗暴。凌云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多宝阁上。他仔细摸索着,很快找到了那个暗格。暗格内已空空如也,官差显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藏物之处。
他没有气馁,开始一寸一寸地检查墙壁、地板和书架。墨文远如此老谋深算,绝不会将真正重要的东西放在如此明显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传来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凌云额角渗出细汗,若在天亮前还无所获,此次行动便算是失败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检查最后一面书架时,他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书架底部一个不起眼的、仿佛只是装饰用的铜质兽头。兽头微微松动,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凌云心中一动,蹲下身,仔细端详这个兽头。它与其他兽头并无二致,布满灰尘。他尝试着左右旋转,纹丝不动。又轻轻向外拔,依旧不动。最后,他试探着向下按去。
“咔……”
一声机括轻响,旁边的地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果然另有乾坤!凌云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矮身钻入。
洞口下方是一段陡峭的石阶,延伸向深沉的黑暗。他举着油灯,小心翼翼地步步下行。石阶尽头,是一间比上层内室更为隐蔽的密室。密室不大,四壁皆是石墙,靠墙放着几个铁木箱子,角落里还有一张石桌,桌上散落着一些书册和卷轴。
凌云快步走到石桌前,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他看清了摊开的那卷羊皮纸上的内容——那是一幅人物的画像。
画中人身着前朝皇子服饰,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桀骜。最让凌云瞳孔骤缩的是,这画中人的容貌,与他记忆中某个人的轮廓竟有七八分相似!虽然画上之人更年轻,气质也截然不同,但那骨相眉眼……
他强压心中震惊,看向画像旁的题字:“庚辰年,绘于玥皇子弱冠之礼。画师,墨文远。”
玥皇子?前朝末代皇帝似乎确有一幼子,名唤宇文玥,国破时下落不明,传闻已死于乱军之中。难道……
他立刻在石桌上翻找,很快找到一本以特殊皮革封装的册子,封面上无字。翻开内页,墨迹犹新,似乎是墨文远近期的记录。
“……玥皇子幸存,矢志复仇,然其心性偏激,行事渐趋诡道,终成‘镜中人’,偏离吾等光复大业之初衷,实为憾事……” “……彼与林氏女勾结,意图以邪术乱宫闱,控制太子,其心可诛……” “……婉儿痴心错付,为其所惑,终招致杀身之祸,吾心甚痛……” “……三日后祠堂之约,恐非仅为揭露真相,彼或欲行极端,借皇室与墨家之力,行毁灭之举……” “……吾知命不久矣,‘净世盟’内清洗将至。若后来者得见此书,需警醒:镜非镜,月非月,真正的危机,藏于宫阙九重深处,藏于信任之人笑颜之下……”
字迹到这里变得有些凌乱,似乎书写者当时心绪不宁。
凌云看得心惊肉跳。镜中人果然就是前朝皇子宇文玥!他不仅没死,而且与林婉儿勾结,意图通过控制太子来复仇。墨文远代表的“净世盟”似乎与宇文玥产生了分歧,甚至预感到了内部的清洗。而他最后的警告,与沈清辞带回来的口信一致——“真正的危机,藏于宫阙九重深处,藏于信任之人笑颜之下”!
必须立刻将这些发现带回宫!
他迅速将这本至关重要的册子以及那幅画像卷起,塞入怀中。正当他准备检查那几个铁木箱子时,密道上方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咯噔”一声——那是他设置在入口处的简易预警机关被触发的声音!
有人来了!而且是个高手,否则不会直到触发机关他才有所察觉!
凌云瞬间吹熄油灯,密室陷入彻底的黑暗。他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石阶旁的阴影里,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剑柄。
轻微的脚步声自石阶上方传来,不疾不徐,落地无声,显示出来人极高的轻功修为。一个身影缓缓从洞口走下,同样是一身黑衣,蒙着面,但体态挺拔,步履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危险。
那人站在密室入口,似乎也在适应黑暗,并未立刻行动。片刻后,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戏谑:
“凌统领,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这明月阁的密室,可不是谁都能找到的。”
凌云心中一沉,对方不仅发现了他的踪迹,还一口道破了他的身份!他不再隐藏,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沉声道:“阁下是谁?”
黑衣人轻笑一声:“一个你不该遇见的人。交出你刚才拿走的东西,或许可以留你个全尸。”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凌云话音未落,长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直刺黑衣人咽喉!先发制人!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狭小的密室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黑衣人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柄细长的软剑,精准地格开了凌云这迅猛的一击。火星四溅中,两人瞬间交换了位置。
“好剑法。”黑衣人语气依旧平淡,“可惜,跟错了主子。”
凌云不答,剑势如狂风暴雨般展开,招招凌厉,直取要害。他心知此人武功极高,必须速战速决。
然而,那黑衣人的剑法更是诡异莫测,软剑如同毒蛇,忽刚忽柔,角度刁钻,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凌云的攻势,并发出致命的反击。他的内力也极为深厚,每一次剑刃相交,凌云都感到手臂一阵酸麻。
数十招转眼即过,凌云竟渐渐落了下风,左臂被软剑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袖。
“你不是我的对手。”黑衣人淡淡道,“何必为了些不相干的秘密枉送性命?”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凌云咬牙,剑势一变,使出拼命的招式,暂时逼退了黑衣人一步。
就在这喘息之机,密道上方再次传来声响,这次是杂乱的脚步声!
“在下面!”
“快!”
是官差的声音!他们似乎被下面的打斗声惊动了。
黑衣人眉头微蹙,显然不愿与官差照面。他看了凌云一眼,眼中寒光一闪:“看来今日是拿不到了。不过,凌统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绕过凌云,直接向石阶扑去。
“拦住他!”凌云大喝,同时挺剑疾刺。
守在洞口的几名官差只见一道黑影扑面而来,尚未看清,便觉一股巨力涌来,纷纷被撞得东倒西歪。那黑衣人已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内室。
凌云紧随其后冲出,只见那黑影在院墙上一借力,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轻功之高,骇人听闻。
“追!”带队的一名捕头惊魂未定,连忙下令。
“不必追了,追不上的。”凌云按住流血的左臂,沉声道,“此人武功极高,你们去也是徒增伤亡。”
他心中沉重无比。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高手,武功路数诡异,身份成谜,他明显也是为了墨文远的秘密而来,而且似乎知道自己今夜会来。是“净世盟”的清理者?还是宇文玥的人?或者是……宫中那个隐藏的“月”?
“凌统领,您这是……”捕头看着凌云手臂的伤和夜行衣,面露疑惑。
“本官奉密旨查案。”凌云亮出腰牌,语气不容置疑,“此处由本官接管,你们守好外面,任何人不得入内。”
打发了官差,凌云立刻返回密室。他不敢再耽搁,迅速检查了那几个铁木箱子。箱子里大多是些金银珠宝和前朝的一些文书印信,虽也珍贵,但比起他怀中的册子和画像,价值已大打折扣。
他将密室恢复原状,小心地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这才悄然离开明月阁,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夜色。
回到宫中,已是四更天。萧景琰和沈清辞都未安寝,正在御书房焦急等待。
见到凌云带着伤回来,两人都是面色一凝。
“陛下,娘娘,”凌云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那本册子和画像,“臣幸不辱命,找到了关键线索,但……遭遇了一名神秘高手拦截。”
他简要将夜探明月阁、发现密室、找到证据以及与黑衣人交手的过程禀报了一遍,特别是墨文远记录中关于镜中人宇文玥的身份、其与林婉儿的勾结、以及那句关于宫中危机的警告。
萧景琰展开那幅画像,看着画中与前朝皇子宇文玥酷似的容颜,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早已隐约猜到镜中人身份不凡,却没想到竟是前朝皇子!
沈清辞翻阅着那本册子,看到墨文远对林婉儿结局的痛惜,以及最后那语焉不详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手心不禁沁出冷汗。
“信任之人笑颜之下……”萧景琰重复着这句话,目光扫过御书房内的每一张面孔,包括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最终落在窗外沉沉的夜幕上,“这宫中,到底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陛下,当务之急,是后日墨家祠堂之约。”凌云提醒道,“墨文远明确指称那是死局,宇文玥可能意图极端。我们还去吗?”
萧景琰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去!为何不去?既然知道了是陷阱,我们便可早做准备。朕倒要看看,这位前朝皇子,究竟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也要看看,那条藏于九重宫阙深处的毒蛇,会不会趁机露出尾巴!”
他看向沈清辞:“清辞,你觉得呢?”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臣妾与陛下同往。有些真相,必须亲自去揭开。而且,”她顿了顿,“臣妾总觉得,墨文远最后的警告,或许不仅仅是指宇文玥……”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陛、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忽然呕血不止,昏迷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