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从云碧身上搜出的香囊，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瞬间在东宫这片压抑的空间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云碧？”萧景琰眉头紧锁，记忆中被刻意尘封的角落被掀开。云碧，林婉儿从林家带入宫的贴身侍女之一，性情沉稳，心思缜密，在林婉儿“死后”，她被分配到了浣衣局做些粗活，似乎早已被遗忘在深宫的角落。没想到，她竟然还在暗中活动！
“这香囊有何问题？”萧景琰看向沈清辞，见她脸色异常凝重，心知此物绝不简单。
沈清辞将香囊凑近鼻尖，又仔细分辨了片刻，语气肯定地说道：“这香囊所用的香料非常特殊，并非宫中常用之物。其中几味，如‘梦引香’、‘蚀心草’的根茎粉末，本身无毒，甚至带有安神之效，但若与特定的毒素长期接触，便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体质，使其对那种毒素更加敏感，甚至在关键时刻……成为激发毒性的引子！”
她猛地抬头，看向龙榻上气息微弱的萧允翊：“太子所中之毒，霸道阴损，树泪也只能压制，无法根除。我一直在想，为何毒性会突然加剧，树泪失效……或许，不仅仅是毒素本身猛烈，更是因为有人长期利用这种香囊，改变了太子的体质，使得毒素更容易侵入心脉，并在某个特定时间被彻底引爆！”
萧景琰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长期利用？这意味着，谋害太子的黑手，早已潜伏在东宫，甚至可能在林婉儿“死”前就已经开始布局！而云碧，这个林婉儿的旧人，无疑是关键的一环！
“凌云！”萧景琰的声音如同淬了冰。
“臣在！”一直静候在旁的影卫指挥使凌云立刻躬身应道。他是个面容普通、身形精干的中年男子，属于丢入人海便难以辨认的类型，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此刻更是充满了凝重与肃杀。
“即刻秘密逮捕云碧！朕要亲自审问！记住，要活的，绝不能让她死了！”萧景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寒的杀气。
“臣遵旨！”凌云领命，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殿外。
萧景琰又对另一名影卫吩咐：“加强东宫守卫，没有朕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另外，派人盯紧康王府以及今日来过东宫的那些宗室大臣，朕倒要看看，还有多少牛鬼蛇神跳出来！”
“是！”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皇宫，尤其是东宫，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然收紧。
沈清辞则再次坐到萧允翊榻边，拿出《楚门医案》，就着香囊的气息，疯狂地翻阅、比对、推演。她必须争分夺秒，在毒性完全吞噬翊儿生机之前，找到一线解毒的希望。香囊的发现，虽然揭示了阴谋的冰山一角，但也为解毒提供了新的方向——若能弄清这香料与毒素相互作用的具体机制，或许就能找到破解之法。
时间在压抑和焦灼中缓慢流逝。萧景琰强撑着伤势，守在殿内，目光时而落在儿子青灰的脸上，时而望向殿外，等待着凌云的消息。他肩头的伤口已被沈清辞重新包扎，但内息的紊乱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必须依靠意志力才能保持清醒。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凌云去而复返，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陛下，云碧……死了。”
“什么？！”萧景琰猛地站起，牵动伤口，一阵眩晕，“怎么回事？！”
凌云单膝跪地，沉声禀报：“臣带人赶到浣衣局时，云碧已悬梁自尽。现场……现场留有遗书，自称因思念旧主，心生愧疚，不堪重负故而自尽。但臣查验过，她颈部的勒痕有细微差别，更像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缢。而且，臣在她住处隐秘处，发现了这个。”
凌云呈上一个小巧的、以蜜蜡封口的瓷瓶。
沈清辞立刻接过，小心地刮开一点蜜蜡，嗅了嗅瓶口，脸色骤变：“是‘刹那芳华’！剧毒，见血封喉！这……这绝非一个浣衣局宫女能弄到的东西！”她看向萧景琰，“对方是杀人灭口！而且动作如此之快，显然宫中还有他们的眼线，一直在监视云碧，见事情可能败露，便抢先一步！”
萧景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响。“好！好得很！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杀朕要审的人！”他怒极反笑，那笑容却冰冷得让人心寒，“看来，这皇宫里，需要好好清洗一遍了！”
云碧这条线虽然断了，但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确认了林婉儿的残余势力依旧在宫中活跃，并且能量不小。而且，那瓶“刹那芳华”和香囊，都是重要的物证。
“陛下，当务之急，是太子殿下的毒。”沈清辞提醒道，她将瓷瓶小心收好，“云碧虽死，但这香囊和毒药指向明确，与林婉儿脱不了干系。她擅长用毒，手中定然握有解药，或者毒方！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
萧景琰何尝不知？但林婉儿隐藏极深，连影卫都难以追踪其确切下落。
“陛下，”凌云再次开口，“臣在搜查云碧住处时，还发现了一些被烧毁的纸灰，技术司的兄弟勉强拼凑出几个模糊的字迹，似乎是……‘慈宁’、‘旧道’、‘子时’……”
慈宁？旧道？子时？
萧景琰和沈清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慈宁宫是林婉儿生前所居，也是她“殒命”之地。旧道？难道慈宁宫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道？子时……是碰头的时间？
“难道……她竟敢藏身在慈宁宫？”沈清辞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大胆，慈宁宫虽已空置，但毕竟是宫禁重地。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萧景琰眼神幽深，“而且，慈宁宫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若有密道，也不足为奇。”他想起了林婉儿生前那些神神秘秘的举动，以及她与镜中人、守灯人的勾结，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凌云！”
“臣在！”
“立刻派人，秘密包围慈宁宫！注意，是秘密包围，不要打草惊蛇！同时，给朕仔细搜查慈宁宫，一寸一寸地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密室或者密道！重点排查她当年的寝殿！”萧景琰下令。
“臣明白！”凌云领命，再次匆匆离去。
安排完这些，萧景琰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眩晕袭来，身体摇晃了一下。沈清辞连忙扶住他。
“景琰，你必须休息了！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沈清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肩头再次渗出的血迹，心疼不已。
“朕……朕还不能休息……”萧景琰靠在沈清辞身上，呼吸沉重，“翊儿还没脱离危险，林婉儿还没找到，朝中那些魑魅魍魉还在虎视眈眈……朕若倒下了，他们……”
“你若倒下了，翊儿才真的没希望了！”沈清辞打断他，语气带着罕见的严厉，“你是大靖的皇帝，是翊儿的父亲，更是我的夫君！你必须要撑住！但现在，你必须立刻处理伤势，调息恢复！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看着沈清辞泛红的眼圈和不容置疑的眼神，萧景琰终于不再坚持。他知道她说得对，他现在这副样子，别说主持大局，连自保都困难。
“好……朕听你的。”他虚弱地点了点头。
沈清辞立刻唤来心腹太监，将萧景琰扶到东宫偏殿的暖阁休息。她亲自为他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又喂他服下安神固本的汤药。萧景琰几乎是刚一沾到枕头，便因极度的疲惫和药力沉沉睡去。
沈清辞守在榻边，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心中充满了忧虑。她轻轻抚平他的眉心，为他掖好被角。
然后，她再次回到萧允翊的寝殿，一边守着重症的孩子，一边继续钻研医案。香囊、毒药、太子的症状……无数线索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她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提笔记录，时而对照医案上的古老药方进行推演。
夜渐渐深了，宫中灯火零星，唯有东宫依旧亮如白昼。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琉璃瓦，更添几分凄清与寒意。
突然，榻上的萧允翊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了一缕黑血！
沈清辞心中大骇，立刻扑到榻前，手指搭上他的脉搏。脉象比之前更加混乱、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毒性正在加速爆发！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猛地站起身，看向窗外慈宁宫的方向。凌云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既然香囊是引子，那么下毒之人，必然对太子身边的物品极其熟悉，才能长期不动声色地使用香囊。而能在东宫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已被灭口的云碧，还有谁？林婉儿在宫中经营多年，绝不会只有一个云碧！
她必须立刻审讯所有近期接触过太子贴身物品的宫人！哪怕是用非常手段，也要在最短时间内撬开他们的嘴！
就在她准备唤人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迅捷的脚步声。凌云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他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娘娘，”凌云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慈宁宫……有发现。我们找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密道，通往……通往宫外。而且，在密道入口处，我们发现了这个……”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女子用的、做工精巧的金丝蝶恋花耳坠。那款式，沈清辞依稀记得，似乎是……林婉儿生前颇为喜爱的一款。
凌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更重要的是，守在密道外的兄弟回报，约莫半刻钟前，似乎看到一个身形酷似……酷似已故林皇后的女子，从京西的一处荒宅中悄然现身，但……但一晃即逝，未能追上。”
沈清辞的呼吸骤然停滞。金丝蝶恋花耳坠？身形酷似林婉儿的女子？
林婉儿……她真的没死！而且，果然是通过慈宁宫的密道，自由出入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