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往这边走!”石头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有些失真,他灵活地在嶙峋的怪石和冰柱间穿梭,为身后的人引路。
萧景琰在族长岩刚和另一名强壮族人岩力的搀扶下,艰难地前行。每迈出一步,左肋和腿骨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如同刀割。影十一被安置在一个由皮绳和木棍制成的简易担架上,由两名族人抬着,依旧昏迷不醒。
整个雪岩族寨子已经动了起来,妇孺和老人在部分青壮年的保护下,沿着另一条更隐蔽的路线撤离,而岩刚则亲自带着包括石头在内的十余名最精锐的猎手,护送萧景琰前往那个被称为“冰渊之眼”的绝险之地。
风雪似乎比之前更大了,能见度极低,这虽然增加了行进的难度,但也有效地掩盖了他们的踪迹。
“族长,那冰渊之眼…究竟是什么地方?”萧景琰喘息着问道,试图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
岩刚面色凝重,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低声道:“那是一个巨大的冰窟,深不见底,终年向外喷发着极其寒冷的白雾,据说连接着大地深处冰寒的本源。那里的寒气,能瞬间冻结血液,任何活物靠近,都会莫名地失去力气,最终化为冰雕。就连圣师…守灯人,似乎也对那里颇为忌惮,他麾下的雪魅从不轻易靠近那片区域。”
冰寒本源?难道与冰渊之息有关?萧景琰心中一动,想起了黑水镇那喷发的恐怖寒潮和守灯人操控冰雪的能力。若真如此,那地方或许隐藏着克制守灯人的秘密?亦或是…更加危险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前,那里原本放着青铜油灯的位置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种冰冷的失落感。油灯已失,他如今只能依靠自己和这些淳朴的雪岩族人了。
“后面有动静!”负责断后的一名猎手突然压低声音示警。
所有人瞬间伏低身体,屏住呼吸。只听风雪声中,隐约传来了踩踏积雪的细碎声响,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野兽般的喘息声,正在迅速靠近。
“是雪魅驯养的冰原鬣狗!鼻子灵得很!”岩刚脸色一变,“快走!不能在这里被缠上!”
一行人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崎岖的冰谷中穿行。然而,受伤的萧景琰和担架上的影十一严重拖慢了速度。身后的声响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听到鬣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嘶鸣。
“阿爸!它们追上来了!”石头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风雪中几十点幽绿的光点正在快速逼近。
岩刚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对萧景琰道:“陛下,你们先走!沿着这个方向,看到一片冒着白气的冰裂谷就是!石头,你带路!岩力,你们几个跟我留下,挡住这些畜生!”
“族长!”萧景琰急道,他知道留下断后意味着什么。
“快走!”岩刚猛地推了他一把,语气不容置疑,“你是大靖的希望!不能死在这里!走!”
说罢,他抽出腰间一柄打磨锋利的骨刀,带着几名猎手,毫不犹豫地转身,迎向了那追来的幽绿光点。
石头眼圈一红,但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一把拉住萧景琰:“陛下,走!”
萧景琰深深看了一眼岩刚等人决绝的背影,咬紧牙关,在石头的搀扶和剩余族人的护卫下,继续向着冰渊之眼的方向亡命奔去。
身后很快传来了鬣狗凄厉的惨叫和猎手们愤怒的嘶吼,以及兵刃碰撞的声音,但这一切很快就被风雪声淹没。
京城,永寿宫。
夜色深沉,宫灯在寒风中摇曳,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宫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沈清辞已经换上了那套粗布衣裳,长发简单地挽起,不施粉黛,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民妇,唯有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依旧透着不凡的气度。萧允翊也被换上了一套料子普通的旧衣,昏睡在一个铺着厚厚锦褥的软轿内——这是为了必要时能迅速转移。
周正和沈牧都秘密留在宫中,此刻正与沈清辞在偏殿进行最后的商议。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娘娘,刚接到密报,京营副将赵乾(郭啸天内应)已暗中调动其麾下兵马,向西门靠拢。郭啸天城外的大营,灯火通明,人马调动频繁,看来…就在今夜了。”沈牧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
周正花白的眉毛紧锁:“宫墙虽高,禁军虽忠,但若内应打开宫门,城外大军涌入…恐怕难以久守。娘娘,老臣恳请您,即刻带着太子殿下,由密道离开皇宫!老臣与沈统领在此坚守,为您和殿下争取时间!”
沈清辞缓缓摇头,目光扫过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周大人,兄长,本宫不能走。”
“娘娘!”沈牧急道,“留得青山在啊!”
“本宫若走,郭啸天便坐实了陛下死讯,可以毫无顾忌地宣告天下,甚至伪造太子‘夭折’,届时他篡位便名正言顺!”沈清辞冷静地分析道,“本宫在此,以太子的名义,便是他篡逆最大的阻碍!只要永寿宫还在抵抗,京城内外忠于陛下的臣民便有一面旗帜!各地勤王之师便有名分!”
而且…景琰,你若真的不在了,我独自带着翊儿苟活,又有何意义?不如就在这永寿宫,与你留下的江山共存亡!
她看向周正和沈牧,眼神决绝:“周大人,沈大人,你们的心意,本宫明白。但今夜,本宫与太子,绝不会离开永寿宫半步!我们要在这里,等着看郭啸天这个国贼,如何踏过我们的尸骨,去坐那染血的龙椅!”
周正和沈牧看着沈清辞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震撼莫名,一股悲壮之情油然而生。
“老臣(末将)…愿陪娘娘与殿下,共存亡!”两人齐齐躬身,声音哽咽却坚定。
“好!”沈清辞点头,“沈大人,你去安排防务,重点防守西门及通往永寿宫的各处要道!周大人,劳烦您再去检查一遍宫中存档的陛下印玺及重要文书,绝不能落入郭啸天之手!”
“是!”
两人领命而去。沈清辞独自走到萧允翊的软轿边,轻轻抚摸着孩子滚烫的额头,低声呢喃:“翊儿,别怕…娘娘陪着你…”
子时,西华门。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原本应该戒备森严的西华门,此刻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副将赵乾带着数十名心腹亲兵,悄然解决了门口几名忠于职守的守卫,缓缓推开了沉重的宫门!
“吱呀——” 宫门开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早已在宫外埋伏多时的镇西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般, 汹涌而入!铁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汇成一股恐怖的洪流,直扑皇宫深处!
“敌袭!敌袭!!” 示警的钟声终于凄厉地敲响,打破了皇宫的宁静。
沈牧身披重甲,手持长刀,立于通往永寿宫的最后一道宫门——景运门之后,看着远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火把和敌军,眼中一片血红。
“禁军听令!死守景运门!一步不退!”他嘶声怒吼。
“死守!一步不退!”残余的禁军士兵发出震天的咆哮,用血肉之躯筑起了最后的防线。
激烈的战斗瞬间爆发!刀剑碰撞声、呐喊声、惨叫声、利刃入肉声……瞬间将原本庄严肃穆的皇宫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火光映照着双方士兵狰狞的面容和飞溅的鲜血,场面惨烈至极。
郭啸天骑在战马上,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踏入宫门,看着前方激烈的厮杀,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残忍笑容。
“传令下去,活捉太子者,赏万金,封侯!取得沈清辞首级者,赏千金,官升三级!”他要用最直接的利益,激发士兵的凶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镇西军的攻势更加疯狂!
禁军虽然悍勇,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且内有叛徒作乱,外有强敌破门,防线在一步步地被压缩,伤亡惨重。
沈牧身先士卒,长刀挥舞,已然砍杀了数名敌军,自身也受了多处创伤,鲜血染红了战甲,但他依旧如同磐石般屹立在景运门前,半步不退!
永寿宫内。
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已经清晰可闻,甚至能闻到随风飘来的淡淡血腥气。宫内的太监宫女们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云苓紧紧守在沈清辞和太子软轿旁,手中紧紧握着一把之前悄悄藏起的剪刀,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沈清辞站在殿门内,透过门缝看着外面映天的火光,听着越来越近的厮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她手中,握着一柄出鞘的短剑——这是萧景琰昔日赠予她防身的。
景琰,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软轿中依旧昏睡的萧允翊,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和决绝。她早已在《楚门医案》中看到过一种能让人陷入假死状态的方子,也准备好了所需的药材。那是最后的手段,若真到了那一刻,她宁愿让翊儿“死”,也绝不让郭啸天利用他来篡位!
“轰——!”
景运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门闩被撞断的声音!紧接着,是镇西军士兵疯狂的欢呼和禁军士兵最后的、绝望的呐喊!
沈牧…恐怕已经…
沈清辞握紧了短剑,指节泛白。
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向着永寿宫涌来!很快,殿门外就被密密麻麻的镇西军士兵包围了。
“里面的人听着!郭都督有令,交出太子和沈清辞,可饶尔等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一个嚣张的声音在外面喊道。
永寿宫的大门被从里面死死抵住,残存的几十名侍卫和太监用身体挡在门前,做着最后的抵抗。
“放箭!”外面的将领不耐烦地下令。
嗖嗖嗖——!无数箭矢穿透门窗,射入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声,多名侍卫和宫人中箭倒地。
“保护娘娘!保护太子!”云苓尖叫着,用身体挡在软轿前。
沈清辞挥动短剑,格开几支射向软轿的流矢,眼神冰冷如霜。
“撞门!”外面的命令再次响起。
沉重的撞击声一下下落在殿门上,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后的抵抗越来越弱。
“娘娘!门要守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侍卫回头喊道,眼中满是绝望。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短剑,又看了看昏迷的太子,缓缓举起了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个极其尖锐、甚至破了音的快马传报声,如同利剑般划破了皇宫夜的喧嚣,由远及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永寿宫!
“八百里加急!!!北境大捷!!!陛下……陛下他还活着!!!陛下已与燕州节度使赵匡将军汇合,阵斩北狄大将巴鲁,大破北狄先锋,正率军星夜兼程,回师京城勤王!!!!!”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九天惊雷,猛地炸响在永寿宫内外!
所有人都惊呆了!
正准备下令强攻的镇西军将领愣住了。
殿内准备赴死的沈清辞、云苓和残存的侍卫们也愣住了。
陛下…还活着?! 大捷?! 回师勤王?!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之后,便是狂喜和希望!
沈清辞手中的短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景琰…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而殿外围攻的镇西军,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瞬间陷入了一片哗然和骚动!皇帝没死?还打了胜仗,正在回来的路上?那他们现在算什么?造反吗?
军心,瞬间动摇!
就在这局势逆转的微妙时刻——
“嗖!”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穿过破损的窗棂,直射向殿内软轿旁,因狂喜而一时失神的沈清辞!
“娘娘小心!”云苓尖叫着,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闷响。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自己脸上,她愕然转头,只见云苓胸口插着一支羽箭,正缓缓地在她面前倒下,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能完全绽放的、得知陛下生还的欣慰笑容…
“云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