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通明至深夜。
萧景琰面前摊开着两份档案——一份是当年楚家抄家清单的正本,另一份是刚从旧内库发现的副册。这两份本该一致的文书,此刻却显露出一个微妙的差异。
“陛下请看,”李德全指着副册上的一项记录,“这里写着‘破损旧砚一方’,与正本无异。但副册的这个‘砚’字旁,有一个极细微的墨点,似是特意标记。”
皇帝俯身细看,果然在那个“砚”字右下方发现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墨点。若不刻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
“正本可有此标记?”萧景琰问。
“回陛下,正本干净无瑕。”李德全答道,“且臣查过,当年负责抄家的官员中,副册记录官王崇明在楚家案后不久便暴毙身亡。”
“暴毙?”皇帝眼中闪过锐光,“可查过死因?”
“档案记载是急症猝死,但家人随后离京,无从查证。”
萧景琰指尖轻叩桌面,沉思片刻:“这份副册从何而来?”
“是在旧内库一箱标注为‘废籍’的文书中找到的。箱子封条完好,但臣发现封条下的锁孔有近期被撬动的痕迹。”
皇帝神色一凛:“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了这个箱子?”
“似是如此。但奇怪的是,箱中文书并未缺少,唯独这份副册被翻动过的痕迹最明显。”
萧景琰凝视着那个墨点标记,心中疑云丛生。一方“破损旧砚”为何值得特意标记?莫非此物被调换过,或其中另有玄机?
“查,”他沉声道,“查这方旧砚的下落。若是入库,查现在何处;若是损毁,查何人所毁;若是赏赐流出,查赏给了谁。”
“是。”李德全迟疑道,“陛下,还有一事...监视老王府的人回报,老王爷近日称病不朝,但其府邸侧门常有方士模样的人出入。府中采买大量特定药材,部分与炼丹相关。”
皇帝冷笑:“朕这位皇叔,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可查明方士身份?”
“其中一人疑似与前朝‘鬼师’一脉有关。另一人...似是与已废的‘丹炉司’有渊源。”
萧景琰面色骤沉。“鬼师”与“丹炉司”都是前朝旧事,专司炼丹求仙之事,曾害死不少前朝皇族。太祖立国后已明令禁止这些邪术。
“严密监控药材去向和方士身份,”皇帝命令道,“特别是他们与北疆商队的联系。朕要知道,老王爷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是否需要加强宫中戒备?特别是永寿宫附近...”
萧景琰沉吟片刻:“不必明显增兵,以免打草惊蛇。让暗卫加倍警惕即可。”
待李德全退下,皇帝独坐殿中,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副册上。楚家案、老王爷、鬼师、丹炉司...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而线的另一端,似乎指向那个看似柔弱却坚韧聪慧的女子——沈清辞。
永寿宫内,沈清辞正对灯出神。
云苓伤势渐愈,已能协助她处理些简单事务。但沈清辞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父亲札记中的内容、母亲入宫诊治的往事、林采女的暗示、哑巴宦官的警告...一切都在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
窗外忽然传来三急一缓的鸟鸣声——裘丙贵的信号。
沈清辞借口要休息,屏退左右。待室内无人,她悄声走到窗边,很快,一个小纸团从窗缝塞入。
展开一看,是裘丙贵的最新消息:“王卓化名李四,在京西隆昌车马行做账房。谨慎接触,恐有耳目。”
沈清辞心中一震。终于找到了王卓的下落!这位前副将之子,很可能掌握着父亲暴毙的真相。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京西隆昌车马行...这名字似曾相识。她努力回忆,忽然想起前日查看宫中采买记录时,似乎见过这个车马行的名字——他们负责宫中部分物资运输!
这意味着王卓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宫中人士,甚至可能已经被人监视。
她必须万分小心。
是夜,沈清辞难以入眠。她悄悄起身,取出父亲那本《戍边杂记》,再次研读其中关于特殊印鉴的记载。
“此印非玉玺,而权甚于玺。”父亲这样描述那个虎头印鉴。究竟是什么样的印鉴,能让父亲给出如此评价?
她忽然想起日间皇帝赏赐的那些药材中,有一味特殊的“金礞石”——这是处理印章印鉴的必备材料。皇帝此举是巧合,还是暗示?
思绪纷乱间,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沈清辞立即吹熄烛火,悄声移至窗边。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掠过院墙——是那个佝偻的背影,林采女!
这么晚了,她为何出现在此?
沈清辞心中疑窦丛生,悄悄推开一条窗缝。只见林采女并未走远,而是在远处假山旁与另一个身影交谈。那身影披着斗篷,看不清面目,但身形似乎是个男子。
两人交谈片刻,男子递给林采女一个小包裹,随即迅速离去。林采女四下张望后,也蹒跚离开。
沈清辞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这位看似普通的老采女,果然不简单。她与何人接头?那个小包裹里又是什么?
次日,沈清辞照常前往西偏殿为林采女诊治。她状若无意地问起:“昨夜睡得可好?清辞新配的安神香可有效用?”
林采女眼神闪烁:“多谢娘娘挂心,老身睡得很好。”但她手指不自觉攥紧衣角的动作,没能逃过沈清辞的眼睛。
敷药时,沈清辞特意注意了林采女的手——指尖有细微的粉末残留,带着一丝熟悉的辛辣气味。是金礞石!皇帝昨日才赏赐的药材,怎么会出现在林采女手中?
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采女这风湿痛需持续用药,清辞明日再来。”
离开西偏殿,她心中已有计较。林采女必定与某股势力有联系,而那股势力能拿到宫中的特供药材。
是皇帝在试探她?还是老王爷的耳目?亦或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养心殿内,萧景琰听着最新密报,面色凝重。
“隆昌车马行的账房李四,确系王卓化名。但两日前突然告假回乡,下落不明。”暗卫禀报,“车马行的人说,他走得很匆忙,连工钱都未结清。”
皇帝眼神一冷:“可查到去向?”
“据说是往南去了。但臣怀疑这是烟幕弹,他很可能还在京城某处藏匿。”
“继续查,”萧景琰命令道,“同时盯紧车马行的每一个管事和伙计。王卓突然消失,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陛下,还有一事...”暗卫迟疑道,“监视老王府的人发现,昨日有辆隆昌车马行的货车从老王府侧门进入,运送的是...药材。”
皇帝猛然抬头:“可知是哪些药材?”
“部分与炼丹相关,但还有几味...是治疗毒伤的特效药。”
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治疗毒伤?老王府中谁需要这等药物?莫非与近日边境的异常动向有关?
“加强监视,但切勿打草惊蛇。”皇帝沉声道,“朕要看看,朕这位皇叔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暗卫退下后,萧景琰独坐良久,忽然起身走向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指尖划过北疆边境线,最终停在一处关隘。
“楚重山...”他轻声自语,“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朕找出真相吧。”
永寿宫内,沈清辞正对着一味药材出神——正是金礞石。
她回忆起昨夜林采女指尖的粉末,心中忽有所悟。取出父亲札记,再次细读关于特殊印鉴的描述。
“获此于胡商处,疑与朝中贵人相关。”父亲这样写道。而金礞石正是胡商带入中原的稀有药材之一!
莫非...那个特殊印鉴的材质与金礞石有关?或者,印鉴的保存需要用到金礞石?
她忽然想起母亲医案中那段关于“北苑井水阴寒,慎取用”的记载。井水阴寒...金礞石性热...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成形:父亲发现的特殊印鉴,可能需要用特殊方法保存。而北苑井水的阴寒特性,或许正是保存印鉴的关键!
那么,印鉴很可能还藏在北苑某处,而非她之前找到札记的废井中!
想到这里,沈清辞心跳加速。她必须再探北苑,但这次必须更加小心。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北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老王爷的人、皇帝的人、还有其他不明势力,都在暗中监视着那片荒芜之地。
而那个化名李四的王卓,其实并未离开京城。他正躲在一处暗室中,对着一幅陈旧的首饰图发呆。图上绘着的图案,赫然与北苑的布局惊人相似!
“父亲,”他喃喃自语,“您用命保守的秘密,就快水落石出了...”
窗外,一双眼睛正透过缝隙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双眼睛的主人轻声自语:“鱼已上钩,就看什么时候收网了。”
夜色渐深,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旧档疑云未散,王爷异动又起,而沈清辞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