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把野狼谷揉成了一团冷墨,萧景琰的靴底踩在冻土上,每一步都陷进半指深的霜痕里。玄色龙袍下摆沾着竹枝划开的破口,露出里面银白色的衬里——从皇宫策马奔来的五十里路,他没敢歇过半刻,掌心的“镇国”剑剑柄被汗浸得发滑,脑海里反复闪回沈清辞带血的字迹,那“切勿为臣妾分心”六个字,此刻倒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陛下,前面就是庄园西角门。”
沈峰从竹林后探出身,袖口沾着露水,声音压得极低,“暗卫已经清了三道暗哨,但最后一道暗哨的尸身上,搜出了这个。”
他摊开掌心,一枚青铜哨子躺在其中,哨口刻着细密的纹路,“这是‘牵机哨’,吹三声就能召来附近的死士,萧启明在这谷里,怕是藏了不止一支队伍。”
萧景琰接过哨子,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纹路,目光扫过前方隐在雾中的庄园。那庄园墙体斑驳,墙头爬满枯死的藤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他想起昨夜皇后宫的慌乱,太子攥着他衣袖哭“有面具坏人”时的颤抖,还有黑鸦招供的“祭月献祭”,每一件事都拧成一股绳,勒得他喘不过气。
“清辞被关在何处?”他声音发紧,剑鞘轻轻磕在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黑鸦说在正屋密室,但密室门后有‘翻板陷阱’,底下埋了毒刺。”沈峰侧身让出通路,眼中满是担忧,“臣带暗卫先去拆陷阱,您留在此地,待臣确认安全——”
“朕与你同去。”萧景琰打断他,玄铁剑出鞘半寸,寒光刺破晨雾,“清辞在里面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暗卫拆陷阱,朕守在密室门口,谁敢来,就用这剑说话。”
沈峰知道劝不动,只得点头,对身后的暗卫打了个手势。两名暗卫立即提着工具箱上前,靴底裹着棉布,落地时连竹叶的颤动都微不可查。
一行人贴着墙根前行,庄园内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枯藤的“沙沙”声。正屋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烛火,隐约能听见锁链拖动的声响。萧景琰的心猛地一揪,快步上前,却被沈峰拉住——暗卫正蹲在门后,指尖捏着一根细铁丝,小心翼翼地探进地面的缝隙里。
“陛下,陷阱连在门轴上,一推门就会触发。”暗卫的声音带着颤,铁丝突然勾住什么,他猛地一拉,地面“咔嗒”一声,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翻了过来,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毒刺,针尖泛着青黑,显然喂了剧毒。
萧景琰的瞳孔骤然收缩,若不是暗卫及时发现,他刚才推门的瞬间,早已成了毒刺下的亡魂。他深吸一口气,示意暗卫继续拆陷阱,自己则贴在门缝边,轻声唤道:“清辞?朕来了。”
屋内的锁链声突然停了,片刻后,传来沈清辞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陛下?是您吗?您快走,这是萧启明的陷阱,他说……他说要等您来,一起祭‘门’!”
“朕不走,朕来救你。”萧景琰的声音软下来,指尖轻轻叩着门板,“陷阱很快就拆完,你再忍忍。”
就在这时,暗卫突然低喝一声:“拆完了!”
萧景琰立即推门而入,烛火下的景象让他心口一疼——沈清辞被绑在桃木柱上,手腕和脚踝的锁链勒出了血痕,素白的囚服上沾着泥土和血迹,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让人心碎。她看到萧景琰,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陛下,您不该来的……萧启明他……”
“先解开锁链。”萧景琰快步上前,伸手去解锁链,却被沈清辞拦住:“别碰!锁链上涂了‘噬魂粉’,沾到皮肤会让人神智混乱!”
他立即收回手,转头看向沈峰:“带解蛊药了吗?”
“带了!”沈峰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在锁链上。粉末与锁链接触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青黑色的毒粉渐渐褪去。
就在锁链即将解开的瞬间,屋顶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几片瓦片砸落在地。萧景琰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穿黑袍的人从房梁上跃下,手中握着一把弯刀,朝着沈清辞刺去!
“小心!”
萧景琰立即将沈清辞护在身后,玄铁剑出鞘,与弯刀相撞,火花溅落在烛火上,让屋内的光影瞬间错乱。黑袍人被震得后退两步,抬手扯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左眉骨处有一道刀疤,正是十年前“巫蛊案”中被认定已死的前钦天监少监,苏砚!
“苏砚?你没死?”萧景琰眼中满是震惊,十年前“巫蛊案”,苏砚因涉嫌用巫蛊之术谋害太子,被先帝下令满门抄斩,当时监斩官回报,苏家上下无一生还,怎么会……
苏砚冷笑一声,弯刀指向萧景琰,眼中满是怨毒:“陛下当然希望我死!十年前,先帝听信谗言,说我苏家通巫蛊,抄了我家,杀了我父母妻儿!我躲在乱葬岗里,啃着树皮才活下来,就是为了今天,向你们萧家复仇!”
萧景琰心中一沉,十年前的“巫蛊案”确实疑点重重,当时他年幼,只记得先帝为此大发雷霆,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当年的事,朕会彻查,但你掳走清辞,勾结萧启明谋反,已是死罪!”
“死罪?”苏砚嗤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枚玉佩——那是太子萧允翊的贴身玉佩,上面还刻着“允”字!
“陛下觉得,是你的剑快,还是太子的命重要?萧启明已经带太子去了祭月台,三日後的祭月大典,只要我吹响这‘牵机哨’,他就会……”
“你敢!”萧景琰的剑猛地向前一送,剑尖抵住苏砚的咽喉,“太子在哪里?说!”
苏砚却丝毫不惧,反而向前一步,剑尖刺破他的皮肤,渗出鲜血:“陛下杀了我,就永远别想知道太子的下落!萧启明说了,要让你亲眼看着太子成为‘门’的祭品,让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就在这时,沈清辞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苏大人,你说的‘门’,是不是‘噬魂门’?《楚氏医案》里记载过,开启‘噬魂门’需要‘三阴之血’,但若是用至阳之物,就能破掉邪术,你……你难道忘了,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教你的吗?”
苏砚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他父亲苏敬曾是太医院院判,与沈清辞的母亲是挚友,当年还教过他医术。他看着沈清辞,眼中的怨毒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复杂:“楚小姐……你母亲当年,也曾劝过先帝,不要轻信谗言,可先帝不听……”
“我知道。”沈清辞的声音软下来,“但冤有头债有主,当年陷害苏家的是奸臣,不是陛下!你若是放了太子,协助我们揭穿萧启明的阴谋,我可以向陛下求情,赦免你的罪行,还苏家一个清白!”
苏砚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弯刀,又看了看萧景琰手中的剑,眼中满是挣扎。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暗卫跑进来,脸色苍白:“陛下,不好了!萧启明带了死士,正在围攻谷口的禁军,周统领让您速去支援!”
萧景琰心中一凛,苏砚却趁机后退,弯刀再次举起:“看来,没时间跟你们废话了!陛下,三日後祭月大典,咱们祭月台见!”说完,他转身从后窗跃出,消失在晨雾中。
“追!”萧景琰立即下令,沈峰带着暗卫追了出去。屋内只剩下萧景琰和沈清辞,他快步上前,解开锁链,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清辞:“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清辞摇了摇头,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没事,只是……太子他……”
“朕会找到太子的。”萧景琰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看向窗外,晨雾已经散去,太阳渐渐升起,却照不进他心中的阴霾。他知道,苏砚只是萧启明的棋子,真正的阴谋还在后面。三日後的祭月大典,祭月台上,必然有一场生死较量。
就在这时,沈清辞突然抓住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陛下,我刚才在密室里,看到萧启明留下的图纸,他要在祭月台上布‘噬魂阵’,而阵眼……是用砚台做的!那砚台里,藏着‘噬魂石’!”
萧景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握紧沈清辞的手,声音冷得像冰:“清辞,你先随禁军回皇宫,朕去追萧启明,一定要在祭月大典前,找到太子,毁掉砚台!”
沈清辞却摇头,眼中满是坚定:“我跟您一起去。《楚氏医案》里有破解‘噬魂阵’的方法,我能帮您。”
萧景琰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心中一阵暖流,又带着几分心疼。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能点头:“好,那你一定要跟紧朕,不许离开朕的视线。”
两人走出正屋,院外的厮杀声已经传来,禁军与死士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野狼谷都弥漫着血腥气。萧景琰握紧玄铁剑,护着沈清辞,朝着谷口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谷口时,沈清辞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草丛:“陛下,你看那里!”
萧景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草丛里躺着一个穿死士服饰的人,手中攥着一张纸条,上面用墨写着几个字:“祭月台下设密道,太子在密道第三间石室。”
他心中一喜,刚要弯腰去捡纸条,却被沈清辞拉住:“陛下,小心有诈!这纸条来得太巧了!”
萧景琰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祭月台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像是藏着无数的危险。他知道,这很可能是萧启明的又一个陷阱,但为了太子,他别无选择。
“不管是不是陷阱,朕都要去。”萧景琰握紧手中的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清辞,你在这里等禁军支援,朕去祭月台。”
“我跟您一起去!”沈清辞固执地抓住他的衣袖,“要去一起去,要留一起留!”
萧景琰看着她,心中一暖,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着祭月台走去,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前方的云雾却越来越浓。祭月台上的钟声,仿佛已经在耳边响起,一场关乎大靖存亡的生死较量,即将展开。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竹林里,苏砚正握着那枚“牵机哨”,眼中满是挣扎——他到底,该选择复仇,还是选择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