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沈清辞的心骤然收紧,握着云苓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了几分。那口废弃的枯井,昨夜险些成为她的葬身之地,此刻竟从云苓虚弱的梦呓中再次出现!
“嗯……”云苓眼神有些涣散,似乎还沉浸在梦魇的余悸中,声音断断续续,“好黑……好深的井……有人在哭……还有……火烧得好大……好多穿着盔甲的人……”
穿着盔甲的人?火?
沈清辞的呼吸几乎停滞。云苓描述的,根本不像是宫中的景象,反倒像是……战场?或者是某种惨烈的厮杀现场?这与那口枯井有何关联?
“云苓,你看清了吗?是什么井?在哪里?”沈清辞压低声音,急切地追问,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殿内那两位如同泥塑般的嬷嬷。她们依旧垂目而立,仿佛对主仆二人的低语毫无兴趣,但沈清辞知道,她们的耳朵必定竖得极高。
云苓努力地回想,眉头因虚弱和困惑而紧紧蹙起:“奴婢……看不真切……好像就是咱们后院那口井……又好像不是……井口有……有奇怪的标记……像是……半块残缺的虎头……”
残缺的虎头?!
沈清辞的脑海中如同闪过一道惊雷!楚家军的军旗之上,绣的便是一头咆哮的猛虎!父亲楚重山的私印,也是一枚虎钮!这“残缺的虎头”……
难道云苓梦到的,并非简单的噩梦,而是……某种潜藏的、与楚家相关的记忆被伤势和惊吓触发了出来?而那口井……
一个荒谬却又令人心惊胆战的念头浮上心头:永寿宫后院的枯井,难道与昔日的楚家有什么关联?!这怎么可能?楚家远在北疆,而这深宫禁苑……
“还有呢?还梦到什么?”沈清辞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火……好大的火……”云苓的眼神透出恐惧,“好像要把什么都烧光……有人喊……喊‘清君侧’……还有……‘玉玺’……”
“清君侧”?“玉玺”?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清辞的心上!这是当年父亲楚重山被构陷的核心罪名——私藏玉玺,意图清君侧,谋反篡位!
云苓一个自幼长在深闺、后入宫为婢的女子,如何会梦到这些只有在朝堂风云和楚家浩劫中才会出现的词语?!
除非……她听到过什么!或者……看到过什么与她梦境相关的东西?就在这永寿宫?就在那口井附近?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浑身发冷。陛下的人打开那口废井周围的箱笼,里面露出的挖掘工具和夜行衣。陛下显然早已怀疑那口井有问题,在进行秘密探查!
那井里,到底藏着什么?难道真的与楚家的旧案有关?
云苓的梦,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某种预示?或者……是有人故意用药物或其他手段,在她昏睡时诱导出的梦境,用以传递某种信息,甚至误导自己?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如同乱麻,将沈清辞紧紧缠绕。她看着云苓再次因虚弱而昏睡过去的苍白面容,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那两位嬷嬷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但沈清辞知道,云苓方才那几句低不可闻的梦呓,很可能已经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她们耳中。她们会如何解读?又会如何向陛下汇报?
陛下对楚家旧案的态度一直晦暗不明,当年父亲获罪,陛下虽未登基,但作为皇子也未曾出言相护。如今他若知道云苓梦到了这些……会作何感想?
沈清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仿佛站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四周迷雾重重,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必须尽快弄清楚那口井的秘密!还有云苓这诡异的梦,究竟从何而来!
可她被软禁于此,外有侍卫,内有眼线,如何能再去探查那口危险的枯井?
就在沈清辞心乱如麻之际,永寿宫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是有身份不低的人过来了。
守门的侍卫提高了警惕,低声询问着来者。
片刻后,一个小太监匆匆入内,对那两位嬷嬷低语了几句。其中那位姓赵的嬷嬷点了点头,随即走到沈清辞面前,福了一礼,语气依旧是那份刻板的恭敬:“小主,冷宫那边的裘公公派人过来,说是寻一味旧年存的‘雪上一枝蒿’的干药材,太医院一时短缺,听闻永寿宫小库房里或许有存货,想要求取一些应急,不知小主可否行个方便?”
冷宫?裘公公?雪上一枝蒿?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动。裘丙贵!这位皇祖父时期就在宫中的老太监,地位超然却又异常低调,常年守着冷宫那片地方,等闲不出面。他怎么会突然派人来永寿宫求药?还是这般冷僻的药材?
雪上一枝蒿,有剧毒,亦可入药以毒攻毒,治疗某些极特殊的痈疽恶疮,宫中极少使用。
这求药之事,听起来合情合理,冷宫那种地方,什么古怪病症都有。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在她刚刚经历了昨夜陷阱、抛出血渍线索、云苓又说出诡异梦呓之后?
这真的是巧合吗?
沈清辞压下心中的惊疑,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裘公公所需,本小主自当尽力。只是永寿宫库房杂物繁多,本小主也不甚熟悉,需得找管事的宫女查问一下才好。只可惜贴身的云苓受了伤……”她说着,目光担忧地看向榻上的云苓。
赵嬷嬷立刻道:“小主身子金贵,岂能为此等琐事劳神。若是信得过,奴婢二人可代为去库房查找。”
沈清辞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正愁无法支开这两个眼线片刻!
她立刻点头:“如此甚好,有劳两位嬷嬷了。库房钥匙就在那边抽屉里。”
赵嬷嬷和钱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觉得这确实是件小事,便取了钥匙,一同往后院小库房去了。
殿内暂时只剩下沈清辞、昏睡的云苓和两个粗使小宫女。
就在此时,那个前来求药的小太监,却并未跟着嬷嬷们出去,反而上前一步,极快地压低声音对沈清辞道:“小主,裘公公让奴才带句话。”
沈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果然!
那小太监语速极快,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公公说,‘炭火虽暖,小心灰烬里的火星,溅出来可是会烫伤人的。’另外,公公让奴才把这个交给小主。”
他说着,以身体挡住身后小宫女的视线,极快地将一个冰凉小巧、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事塞进了沈清辞虚握的手中!
沈清辞下意识地攥紧,那物事硬硬的,不大,形状似乎有些奇特。
“裘公公还说,”小太监继续快速低语,“‘故人托梦,未必是虚。井水深寒,非孤身可探。若闻铃响三急一缓,可暂信递水人。’奴才话已带到,告退。”
他说完,立刻后退一步,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恭敬姿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这时,赵嬷嬷和钱嬷嬷也恰好从后院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小纸包:“小主,药材找到了。”
那小太监立刻上前接过药材,千恩万谢,随即躬身退出了永寿宫。
一切发生得极快,从嬷嬷被支开到回来,不过短短片刻功夫。
沈清辞站在原地,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油纸包,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裘丙贵!他果然截获了那筐炭,看到了血渍!他那句“炭火虽暖,小心灰烬里的火星”,分明是在警告她,陛下已经起了疑心,她的举动很危险!“灰烬里的火星”指的是那点血渍?还是她本人?
而“故人托梦,未必是虚。井水深寒,非孤身可探。”这几乎是在明示她,云苓的梦可能并非空穴来风,那口井确实有问题,且极其危险,不是她一个人能碰的!
最后,“若闻铃响三急一缓,可暂信递水人。”这是给了她一个鉴别敌我的方法!三急一缓的风铃声?递水人?是指下次来联络的人吗?
这位深藏冷宫的老太监,究竟是谁?他为何要屡次三番地暗中提点她?甚至不惜冒风险传递消息和物品?
他口中的“故人”,是指父亲楚重山吗?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
沈清辞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露出了更深处、更庞大的谜团。
她借口累了,需要休息,遣退了众人,独自回到内室。
确认四周无人窥视后,她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油纸包。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惊呼出声!
那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密信或是什么奇特的信物。
那竟然是一枚——钥匙!
一枚样式古旧,黄铜质地,上面刻着细微云纹,尾部却镶嵌着一小片已然黯淡黑沉的木质材料的钥匙!
这钥匙是开什么的?裘公公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清辞翻来覆去地查看这枚钥匙,目光最终定格在那片黯淡的木料上。这木料……颜色深沉,质地紧密,似乎……与她记忆中父亲书房里那个宝贝紫檀木匣子的材质,极为相似!
父亲的那个匣子,他从不允许任何人碰触,据说里面存放着极其重要的东西!楚家出事时,那个匣子也随之不知所踪!
难道……这枚钥匙,就是开启那个紫檀木匣的?!
它怎么会出现在裘丙贵手中?他又为何要在这个时机,通过这种方式交给自己?!
沈清辞紧紧握着这枚冰冷的钥匙,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仿佛握着父亲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一点念想。
裘丙贵是友是敌?这枚钥匙是希望还是更大的陷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如同沉重的帷幕,缓缓笼罩住危机四伏的皇宫,也笼罩住沈清辞纷乱的心。
而就在此时,永寿宫外,遥远的方向,依稀的、断断续续的,竟然真的传来了一阵微弱的风铃声!
叮铃……叮铃……叮铃……(三声急促)
稍作停顿。
叮……(一声缓慢)
沈清辞猛地抬头,屏息倾听。
三急一缓!
是裘公公说的信号!
他所说的“递水人”……就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