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内灯火彻夜通明,混乱却有条不紊地持续着。周明振暴毙的尸体已被迅速拖走处理,地面也被擦洗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这个人,只余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杏仁味(毒药气味)和弥漫不散的恐惧。
皇帝震怒未消,脸色铁青地坐在外间,太医们战战兢兢地围着再次“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沈清辞,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自然是安全的汤药),人人自危,冷汗直流。
云苓跪在床边,哭得几乎晕厥,真情实感与表演掺杂,更添几分凄惨。
“如何?”皇帝的声音冰冷,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为首的秦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跪地回禀,声音发颤:“回陛下,小主……小主方才急火攻心,又兼剧毒冲撞,虽未直接服下,但其毒性猛烈,气息沾染加之惊骇过度,以致……以致血脉逆乱,再次昏厥。如今脉象虽稍稳,但仍如风中残烛,凶险万分……需……需绝对静卧,万万不可再受任何刺激,或……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番说辞,既解释了沈清辞为何突然“毒发”,又将病情说得极其严重,为后续的“静养”和“不易挪动”埋下伏笔。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眼中是“压抑的痛心”与“滔天的怒火”:“朕知道了。你们就在这里守着,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沈答应的性命!若再有差池,太医院就不必存在了!”
“臣等遵旨!臣等必竭尽全力!”太医们磕头如捣蒜。
皇帝起身,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床榻上面色青白、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的沈清辞,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的惶恐和严密看守。
吴添禄紧随其后。
一出永寿宫,皇帝脸上的“痛心”和“怒火”瞬间收敛,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周明振的尸体,仔细查验。他最后服下的毒,以及那碗‘还魂汤’的成分,朕要最快知道结果。”皇帝脚步不停,低声吩咐。
“嗻。奴才已让人将尸体和药碗送往秘所,秦太医会亲自查验。”吴添禄低声道,“只是……周明振死前所言‘影’、‘井’……”
皇帝脚步微顿,目光锐利地扫向御花园东南角的方向:“那口井,看来比朕想的更有趣。加派人手,明松暗紧,给朕死死盯住那一片区域,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一只老鼠进出,朕都要知道!”
“奴才明白。”
“永寿宫这边,”皇帝沉吟道,“戏要继续演足。沈答应‘病重垂危’的消息,可以‘不经意’地放出去。朕倒要看看,还有哪些魑魅魍魉会忍不住跳出来。”
“是。只是……沈小主那边,长期装病,怕是也辛苦……”吴添禄谨慎道。
“她比你想的要坚韧。”皇帝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让人看紧些,饮食药物,必经你我之手,绝不能再出纰漏。”
“嗻。”
君臣二人低声交谈着,身影迅速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永寿宫内,待皇帝走后,气氛依旧紧张。太医们不敢怠慢,轮流值守。沈清辞“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偶尔会“痛苦”地呻吟几声,或“无意识”地呓语几个模糊的词语,将重病之人的脆弱与痛苦演绎得淋漓尽致。
云苓衣不解带地在旁伺候,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第二日下午,沈清辞才“悠悠转醒”,眼神涣散无力,声音细若游丝,仿佛真的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虚弱”地询问发生了何事,听闻周明振下毒谋害并已自尽后,更是“惊恐”地落下泪来,情绪“激动”之下又险些“晕厥”,被太医连忙劝住。
“陛下……陛下可安好?”她抓着云苓的手,气若游丝地问,将一个受惊后依旧牵挂君王的嫔妃形象塑造得无可挑剔。
永寿宫沈答应被周太医下毒谋害、性命垂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六宫。一时间,宫中哗然,人人自危。周明振为何要谋害一个新晋得宠的答应?是个人恩怨,还是背后有更深的阴谋?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淑太妃那边第一时间派人送来了更贵重的补品和慰问,言辞恳切,痛斥周明振“狼子野心”,并再次隐晦地提及那“安神散”或许能有点效用,被沈清辞以“太医言道不可再受任何药性冲撞”为由,再次“感激”地婉拒。
其他各宫嫔妃也陆续派人前来探视,或真心或假意,永寿宫门前一时倒也车马络绎。沈清辞皆以“病体沉疴,无法见客”为由,由云苓和吴添禄安排的人代为打发了,只收下慰问品,不见任何人。
这一切,都在皇帝和沈清辞的预料之中。
然而,就在沈清辞“卧病”的第三日深夜,永寿宫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小插曲。
一名负责夜间看守宫门的小太监,名叫小福子,半夜起来小解时,似乎看到后院墙角边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仿佛还听到了极轻微的落地声。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跑地去找值守的禁军侍卫。
侍卫们立刻警惕地搜查了整个永寿宫,却一无所获,连个脚印都没发现。最终只能以小福子“夜间眼花,被风声吓到”结了案,还训斥了他几句。
消息传到沈清辞耳中时,她正“虚弱”地靠在床头喝药。
小福子……她记得这个人,年纪不大,平时有些胆小怕事,但似乎没什么心眼。他真的是眼花了吗?
深夜……黑影……墙角……
沈清辞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疑虑。陛下对外宣称她病重垂危,正常人避之唯恐不及,谁会在这个时候潜入永寿宫?目的是什么?探查她的真实情况?还是……想做别的?
她让云苓悄悄将小福子唤到内室窗边(隔着窗扉问话,以示她病重无法见人)。
小福子吓得够呛,跪在窗外,声音发颤地把昨晚所见又说了一遍。
“你看清那黑影往哪个方向去了吗?”沈清辞压低声音问。
“好像……好像是往小厨房那边的墙角去了……一闪就没了……”小福子哆哆嗦嗦地道。
小厨房?那边除了每日煎药,并无什么特别。
“此事不要再声张,以免扰乱人心。”沈清辞嘱咐道,“你做得很好,日后若再发现任何异常,先来告诉云苓姐姐。”
打发了感恩戴德的小福子,沈清辞蹙眉沉思。此事看似小事,却透着一股蹊跷。若真有人能瞒过外面层层守卫潜入永寿宫,其身手定然不凡,所图必然不小。
会是谁的人?“影主”的?他们还不死心,想亲自确认她的死活?还是……陛下派来暗中保护的人,被小福子撞见了?
她想不出头绪,只能将这疑虑暂时压下,但心中警惕更甚。
又过了两日,沈清辞的“病情”在太医们的“精心调理”下,终于“稍见起色”,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至少能偶尔坐起来说几句话了。
这日午后,吴添禄前来回话,禀报了一些宫外无关紧要的事务后,看似无意地提起:“陛下忧心小主病情,命人严查周明振一案,在其家中搜出些东西,虽与本案无直接关联,却也令人唏嘘。”
沈清辞心中一动,知道这是陛下有消息要传递给她。她虚弱地示意吴添禄继续说。
“搜出了一些往来书信,”吴添禄低声道,声音恰好只能让榻上的沈清辞听见,“其中几封,是与北疆某部族商队的私信,涉及一些药材交易。还有一本私账,记录了些特殊银钱往来,接收方……指向宫中某位早已荣养、不同世事的老王爷的旧邸。”
北疆商队?药材交易?老王爷旧邸?
周明振竟然还和北疆有勾结?还有那位老王爷……沈清辞依稀记得是先帝的一位皇叔,年事已高,早已不理世事多年,怎会牵扯其中?
“陛下之意,”吴添禄声音更低,“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有些枯枝烂叶,看着不起眼,或许内里早已蛀空,连着地下的根,一动俱动。”
沈清辞瞬间明白了!陛下这是在告诉她,周明振背后的网络极其庞大复杂,甚至牵扯到了宗室!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陛下才一直按兵不动,暗中调查!
而那北疆商队……是否就是运输冥苔等邪物的渠道?那位老王爷,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被利用,还是……
信息量巨大,让她心惊肉跳。
“本主……知道了……请陛下……务必谨慎……”她喘着气,艰难地回应。
“小主安心静养便是,陛下自有圣断。”吴添禄行礼退下。
殿内恢复安静,沈清辞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陛下的布局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远。她这场“病”,恐怕还要继续演下去,直到陛下将所有的毒根彻底挖出。
然而,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那个夜探永寿宫的黑影……小福子的话……周明振的死……北疆商队……老王爷……
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盘旋,却一时难以拼凑成型。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窗外——负责打扫庭院的一个小宫女,正拿着扫帚,看似认真地清理着前几日小福子指认发现黑影的那处墙角。
一切看似正常。
但沈清辞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她注意到,那个小宫女扫地的手法极其细致,甚至可以说……过于细致了。她不是在清扫表面的落叶浮尘,而是用扫帚尖,极其轻微地、反复地拨弄着墙角砖石间的缝隙和泥土,仿佛……在寻找什么?或者……在掩盖什么?
这个小宫女……似乎有些面生?不是永寿宫原有的粗使宫女!
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加速。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窜入脑海——小福子那夜看到的黑影,落地无声,一闪即逝……那身形动作,似乎并不像成年男子,反倒……更像个身形灵巧的女子?!
难道……那夜潜入的黑影,根本不是来去无踪的高手,而根本就是永寿宫内部的某人?!
这个小宫女,是在事后去清理可能留下的痕迹?!
一股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
“影主”的势力,竟然已经渗透到了永寿宫内部?!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死死盯着那个小宫女的背影,看着她做完“清扫”,若无其事地离开。
戏,还在继续。
但舞台之下,真实的刀光剑影,已然悄无声息地迫到了眉睫之前。
这深宫之中的迷局,比她想象的,还要深邃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