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密信中所约的三日之期,让永寿宫内的每一刻都仿佛被拉长,浸染在无声的紧张之中。宫外流言愈演愈烈,夜间异响与鬼影传闻层出不穷,将整个宫廷笼罩在一片惶惶不安的诡异氛围里。沈清辞闭门不出,恪守静养的伪装,心中却如明镜般清楚,这是“影主”势力在搅动浑水,意图施压并混淆视听。
她谨慎应对着各方试探,尤其是淑太妃通过李嬷嬷递来的“关怀”,皆被她以陛下恩赐的珍珠粥为由,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将那致命的“安神散”牢牢锁在库中。
第三日下午,永寿宫却迎来了一位出乎意料的访客——太医院另一位年资颇深的张院判。他是由两名内务府太监“陪同”前来,称是奉旨循例为各宫主子请平安脉,以确保非常时期凤体无虞。
这张院判年纪与沈元宗相仿,平日性情较为古板低调,与沈清辞并无交集。此刻见他前来,沈清辞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陛下若要请脉,为何不派更熟悉的太医?内务府太监寸步不离的“陪同”,更像是一种监视。这是陛下的进一步试探,还是“影主”势力的又一轮阴谋?
“有劳张院判。”沈清辞维持着平静,伸出手腕。
张院判行礼后上前,神色拘谨,眼神甚至不敢与沈清辞过多接触,搭脉的手指也略显僵硬。那两名太监就站在不远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殿内一切。
诊脉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张院判眉头微蹙,似乎在仔细分辨脉象,良久,才收回手,斟酌着词语道:“小主脉象确有些许虚浮惊悸之象,乃忧思过甚、神气未复之故。当以静养为上,万不可再劳神动气,尤其……切忌再受外邪惊扰或误用虎狼之药,恐引动旧疾,后果不堪设想。”他在说“切忌再受惊扰”和“误用虎狼之药”时,语气似乎格外沉重。
沈清辞心中一动,这位张院判似乎话中有话?是在隐晦地提醒她淑太妃之药的危险?还是另有所指?
“多谢院判大人,本主记下了。”沈清辞不动声色地回应。
张院判垂下眼皮,打开药箱,取纸笔开方。他书写时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写下的是一张极其平和、甚至有些保守的安神方子。写完后,他并未立刻将方子递出,而是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用厚纸单独包裹的小药包,放在方子旁边,声音压低了些许:“此乃老夫根据古方自配的‘定魄散’,药性极温和,于安神定惊有奇效,或比寻常方子更对症些。小主若信得过,可酌情试用。”
这个举动有些突兀,尤其是在两名内务府太监的注视下。那两名太监立刻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小药包。
沈清辞心念电转。这张院判是真心赠药,还是被人利用来设下另一个圈套?她迅速瞥了一眼那药包,厚纸包裹,看不出异常。
就在一名太监伸手欲拿起药包检查时,张院判似乎无意间手一抖,碰翻了旁边桌案上的一杯温水。水渍瞬间浸湿了那张刚写好的药方,墨迹晕染开来。
“老夫该死!老夫手拙!”张院判慌忙起身,用袖子去擦拭,场面一时有些忙乱。
那两名太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趁此间隙,张院判极快地、用几乎看不清的动作,将那张被水浸湿晕染的药方揉入袖中,同时又从袖内滑出另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字迹完全相同的干爽药方,假装是从桌案上拿起,歉然道:“方子污了,老夫重写一张。”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若非沈清辞一直紧盯着他,几乎难以察觉这瞬间的调换。那两名太监显然也未发现异常。
张院判迅速“重抄”了一份药方,连同那个小药包,一起递给了云苓。然后便躬身告退,在那两名太监的陪同下匆匆离去。
沈清辞让云苓将张院判“重写”的药方和那包“定魄散”拿过来。她先仔细检查了药方,与之前被毁的那张一模一样,都是些寻常药材。她又小心地打开那个厚纸药包,里面是淡黄色的细腻粉末,散发着甘松、茯苓等常见安神药材的清香,似乎并无异常。
但张院判那番异常的举动和言语,绝非无的放矢。
她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个药包上。厚纸……她用手指仔细捻摩着包裹药粉的厚纸,忽然,指尖感觉到纸张内层似乎凹凸不平,仿佛有什么极细微的夹层!
她心中一动,小心地将药粉全部倒到另一张干净纸上,然后拿起那张空了的厚纸包装,对着灯光仔细察看。果然,在纸张内层,似乎有用极细的针尖刺出的、密密麻麻的微小孔洞,组成了某种难以辨认的图案或字迹!
是密信!
张院判竟用这种方式,冒险向她传递信息!
她立刻让云苓取来一小碟清水和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她用毛笔蘸取清水,轻轻刷湿那宣纸,然后将其小心地覆盖在那张厚纸的内层上,轻轻按压。
水渍渗透,逐渐将那些针孔痕迹拓印到了宣纸上。
待宣纸稍干,那些细微的痕迹逐渐清晰起来——那并非是文字,而是一个极其简易的、用点线勾勒出的图案:一口井的形状,旁边标注着一个“东”字,井口下方,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与母亲医案中以及地底所见的冥苔符号有几分相似,但更为简略,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指向井深处。
井?东?冥苔符号?
御花园东南角的确有一口废弃的井!难道张院判是在暗示那口井有问题?与冥苔有关?陛下约定的假山石洞就在那附近!
这是在警告她约会地点有危险?还是另有所指?
张院判是忠是奸?他此举是受人指使(或许是陛下?),还是自己发现了什么,冒险示警?
信息模糊不清,却让沈清辞的心陡然悬得更高!今夜之约,恐怕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
然而,陛下的指令明确,她不得不去。
终于,戌时将至。沈清辞依计而行,只带着云苓,提着一盏小宫灯,走向夜色沉沉的御花园。
园中寂静无人,风声鹤唳。主仆二人一路提心吊胆,终于接近了东南角的假山区域。
找到那个隐蔽的石洞入口,沈清辞让云苓在外望风,自己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
洞内狭窄阴暗,寒气逼人。她借着昏黄的灯光,小心前行。
“陛下?”她低声呼唤。
前方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声!
沈清辞猛地顿住脚步,心跳如鼓。
灯光摇曳着向前,勉强照亮前方拐角处的一片区域,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隐约可见!
就在灯光即将触及那人面容的瞬间——
“噗!”
她手中的宫灯,竟毫无征兆地,猛地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沈清辞惊得低呼一声,后背重重撞上冷硬的石壁!
黑暗中,她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呼吸。
还有……另一个近在咫尺的、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那个人……就在前面!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