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答应接旨!内务府查办旧案,奉上谕,即刻搜查聆秋阁!闲杂人等,不得阻拦!”
尖利的嗓音如同冰锥,刺破聆秋阁死寂的空气,也狠狠扎进沈清辞的心口。
来了!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是冲着小禾?还是冲着陈掌柜传递的消息?或者……是孙嬷嬷昨夜发现了什么端倪?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四肢百骸。但她知道,此刻只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便是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利用疼痛逼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脸上迅速堆叠起恰到好处的惊慌、茫然与一丝病弱的畏惧,她快步上前,打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门外,灯笼火把照得通明。为首的是一名面白无须、眼神倨傲的内务府总管太监,姓李,沈清辞依稀记得是太后那边提拔上来的人。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小太监和两名低眉顺眼的嬷嬷,阵仗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李公公?”沈清辞声音微颤,带着气弱之态,“不知公公突然驾临,所谓何事?这‘奉上谕’是……”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甩了下拂尘,算是见了礼,语气却毫无敬意:“沈答应,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宫里近日清查旧年卷宗,发现些疑点,牵扯到北苑几处宫苑。上头发了话,要各处都仔细瞧瞧,以免藏污纳垢,坏了宫闱清净。您这聆秋阁,自然也在查验之列。您放心,只是例行公事,很快就好。”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奉上谕”三个字却含糊其辞,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太后乃至其他什么人的意思?查旧案?这冷宫能有什么旧案可查?分明是借口!
沈清辞心知肚明,却无法反驳,只得侧身让开,脸色苍白地低声道:“既是上意,臣妾不敢阻拦。只是……臣妾身子不适,屋内杂乱,恐污了公公的眼。”
“无妨。”李公公眼神一扫,身后那些太监嬷嬷便鱼贯而入,毫不客气地开始翻查起来。
一时间,本就狭小破败的屋子被翻得乒乓作响。破旧的箱笼被打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物被抖落在地;单薄的被褥被扯开,露出发硬的棉絮;甚至那小小的炭盆也被倒扣过来,检查底下是否有夹层。
云苓闻声从侧间跑来,见到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想上前阻拦,却被沈清辞一个眼神制止,只能焦急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搜查的人,尤其是那两名嬷嬷,她们检查得更为细致,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桌面、窗台、床沿,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楚氏医案》!还有藏在里面的木牌和密信!以及那三根染血的鹰羽!
它们都被她塞在枕头底下,用医案本身和枕头微微压着。这个位置并不算十分隐蔽,只要掀开枕头……
一名嬷嬷的手,已经伸向了床铺!她先是摸了摸单薄的床褥,然后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枕头——
沈清辞的呼吸几乎停滞。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就在那嬷嬷的手指即将掀开枕头的一刹那,沈清辞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晕倒。
“小主!”云苓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这一打岔,那嬷嬷的动作下意识地顿住了,和其他人一样,目光都转向了沈清辞。
李公公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嫌恶。
沈清辞倚在云苓身上,气息微弱,泪光盈盈,看起来可怜至极:“公公……恕罪……臣妾这身子……自上次受了惊吓……便一直……”她说着,又是一阵气促,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公公虽得了某些“暗示”要仔细搜查此处,但毕竟不想真弄出人命,尤其这沈答应虽然失势,毕竟曾得圣心,万一哪天……他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他挥了挥手,语气稍缓:“罢了,扶你家小主坐下歇着。动作都轻点,别惊扰了答应休养。”
那搜查床铺的嬷嬷闻言,收回手,转而开始检查床帐和床底。
沈清辞暗自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这只是权宜之计,他们迟早会查到枕头底下。
必须想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或者……让他们主动忽略那里!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桌面,忽然灵光一闪。
她记得昨日小禾买回那包凝神香后,她曾取出一小撮放在一个旧的香囊里,本想自己试试,后来因孙嬷嬷到来而忘了。那个旧香囊就放在桌上一堆杂物里!
而凝神香的味道……虽然普通,但若被刻意强调……
她趁着咳嗽间歇,气息微弱地对云苓道:“云苓……我那个……装了新香的旧香囊……似乎放在桌上了……味道似乎有些冲……我闻着更不适了……可否先收起来……”
云苓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在凌乱的桌面上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那个半旧的香囊。“小主,是这个吗?”
“是……”沈清辞蹙眉,掩鼻道,“这济世堂的香……似乎与从前不同了……味道怪得很……”
“济世堂”三个字,她轻轻吐出,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果然,李公公和那两名嬷嬷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尤其是李公公,眼神骤然锐利!
济世堂!昨天刚出事的那家药铺!沈答应这里竟然有他家的香?!
一名嬷嬷立刻上前,从云苓手中近乎夺过那香囊,放到鼻下仔细嗅闻,又打开查看里面的香末。
“确实是凝神香,用料普通。”嬷嬷回禀道,但眼神却带着探究看向沈清辞,“沈答应近日从济世堂购过此香?”
沈清辞面露茫然与一丝怯懦:“是……是啊。臣妾夜里难眠,便让宫女去宫外买些最普通的安神香……听闻济世堂是老字号,便……便去了他家。可是这香……有什么不对吗?”她显得有些惊慌,“臣妾只是觉得味道似乎比从前闻过的烈了些……莫非是买了次品?还是……那药铺有问题?”
她将自己完美地伪装成一个懵懂无知、只是碰巧买了问题香料的倒霉妃嫔。
李公公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但沈清辞那双带着病气、水汽氤氲的眸子里的惊恐和茫然看起来无比真实。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济世堂出事?真的只是巧合?
但上头明确指示要查聆秋阁与宫外的联系,尤其是药材方面!这包凝神香,就是铁证!
“沈答应是让哪个宫女去买的?”李公公声音阴沉下来。
“是……是小禾。”沈清辞怯生生道,“北苑浣衣局调来的那个小丫头……臣妾看她可怜,便常让她跑跑腿……公公,可是她闯了什么祸?还是那药铺……”她适时地表现出对宫女的担忧和对药铺的怀疑,完全撇清了自己。
“小禾……”李公公对身后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立刻领命而去,显然是去提审小禾了。
沈清辞的心再次揪紧。小禾此刻应该还没出宫!万一被截住……她袖中那份要给瞿先生的信物……
但她此刻已无力他顾,只能祈祷小禾机灵,或者已经离开。
搜查的重点果然完全转移了。两名嬷嬷开始仔细检查屋内所有可能与药材、香料相关的东西,甚至连沈清辞梳妆用的头油、胭脂都一一查验。那本《楚氏医案》也被从枕头下抽了出来,胡乱翻动着。
沈清辞的心随着那本书的翻动而狂跳,但幸运的是,那木牌和密信、鹰羽都被藏在了书页深处,且书页泛黄,字迹密密麻麻,粗略翻动很难发现夹层。那嬷嬷翻了几下,见全是深奥的医理药方,便失去了兴趣,将书扔回床上。
“回公公,”一名嬷嬷禀报,“除了一些寻常的安神草药和这包凝神香,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之物。”
李公公脸色不太好看。兴师动众而来,只找到一包最普通的凝神香,虽然证实了沈答应与出事的济世堂有接触,但这点东西,根本不足以定什么罪,更无法深究。若沈清辞一口咬定只是巧合,谁也拿她没办法。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还是对方隐藏得太深?
他阴鸷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破败的屋子,以及那个看起来风吹就倒的沈答应,最终冷哼一声:“既然没有,那便罢了。打扰沈答应了,您好生‘静养’吧!”
他特意加重了“静养”二字,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说完,他一甩拂尘,带着一群人无功而返。
聆秋阁的大门再次关上,留下满室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主仆二人。
云苓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带着哭腔:“小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清辞没有回答,她强撑着走到门口,确认脚步声远去,然后猛地冲回床边,颤抖着手拿起那本《楚氏医案》,迅速翻到藏物之处——木牌、密信、鹰羽,都还在!
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好险!若非急中生智,用那包凝神香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后果不堪设想!
但危机并未解除。小禾被带走了!她能否经受住盘问?她身上的那个油纸包是否会被发现?
还有,李公公口中的“奉上谕”和“查旧案”,究竟是谁的手笔?太后?皇帝?还是……孙嬷嬷?
这次搜查,更像是一次警告和试探。警告她安分守己,试探她到底知道多少。
对方已经张开了网,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沈清辞扶着床沿,慢慢坐下,看着满屋狼藉,一种巨大的无力和紧迫感席卷而来。
时间,似乎越来越少了。
而此刻,宫门附近,刚刚被内务府太监找到、正准备盘问的小禾,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捂紧了袖中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那太监面色不善,厉声问道:“你就是小禾?昨日可是你出宫去了济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