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光芒无法触及的角落,“林氏精工”的招牌在夜色中散发着略显疲惫的微光。
店铺早已打烊,但在地下,另一个世界正悄然运转。
高维能量场共振理论,在当代能源科学谱系中,占据着一个近乎神话的地位。
它被通俗地理解为一种“超微型聚变引擎矩阵”的构想——
通过无数个以米级尺度的可控聚变单元协同工作,引发时空底层的量子共振,从而近乎无损耗地实现能量的激发、传输与转化。
其终极目标,是将能量转换效率无限逼近于100%,彻底告别浪费与熵增,这被视为衡量一个文明能否迈入“2级文明”门槛的核心技术指标。
在林氏深空母公司的内部技术路线图上,该项目被标记为“文明级优先级”,但其旁边的备注也清晰地写着:
“理论可行,工程化预计:50+年”。
这几乎是所有顶尖学院派研究院所主攻的方向,也是一代代科学家前赴后继却始终难以突破的“下一个五十年”难题。
主流的研究路径,是“由上至下”的:
先试图在理论上完全构建并证明高维量子场的存在与可控性,这需要发展出一套全新的、超越现有量子物理的数学工具,然后再去思考如何将这套宏大的理论工程化、微型化。
这条路辉煌、正统,但步履维艰,仿佛要直接描绘出整个宇宙的终极蓝图。
而在这间弥漫着机油和臭氧味道的地下室里,李擎风所走的路,则是一条被绝大多数人忽视甚至嘲笑的“歧路”——
逆向推演法。
这不被主流学界看好,甚至被视为异想天开。
“爸,把三号能量回路的限制再解除百分之五。”
李擎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专注。
他双眼紧盯着面前巨大的全息屏幕,上面无数条数据流如同发光的溪流,汇聚成信息的海洋。
实验室中心,那个由各种非标准设备“野蛮”拼接而成的集群正在低鸣。
粗大的超导能量线路如同巨兽的血管,连接着核心处一个被层层冷却环包裹的微型聚变单元。
与星海大学或林氏集团那些充满未来美感的实验平台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技术狂人的秘密工坊,充满了实用主义甚至略显粗暴的风格。
“百分之五?小子,你确定吗?
上一个百分之三已经让冷却系统报警了。”
林淼的声音从一堆散热鳍片后面传来,他正拿着多功能工具调整着一个接口的压力。
“不确定。”
李擎风回答得干脆利落,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调整着参数,
“但理论阈值t-9区的信号响应太微弱了,我们必须把‘敲门声’再敲响一点。
冷却系统我来想办法,先拿到数据再说。”
他的思路极致“工程师化”——
不再纠结于那个遥不可及的完美理论框架,而是从一个最基础的工程问题切入,如何先实现并观测到那该死的“共振”本身。
他的毕业设计只是雏形,而现在,有了怀特教授暗中支持的资源和设备,他将这套“逆向星辰”的方法推向了极致。
“别人都在造完美的水晶宫殿,企图一次性容纳神明。”
远在星海大学办公室的怀特教授,正通过加密线路看着实时传回的画面和数据流,低声自语,
“而这孩子……
他却在试图先敲下一块砖,看看是什么材料,听听它敲起来是什么声音。
他不在乎宫殿,他在乎的是砖头本身的特性。”
老教授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担忧并存的光芒。
李擎风的计划简单得令人吃惊,也危险得令人咋舌:
制造共振,捕捉幽灵般的信号,然后逆向推导理论。
这是一条从现象反推理论,从工程实践反哺基础科学的“逆流”之路。
“好了,限制解除。你悠着点!”
林淼拍了拍手,从设备后面绕出来,脸上沾了点油污,眼神却和儿子一样锐利。
“启动二次频率微调,功率阶梯上升,每一步停留零点五秒采集数据。”
李擎风下达指令,个人终端忠实地执行。
屏幕上的能量输出曲线开始像躁动的心跳般波动。
地下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转的低沉嗡鸣和冷却液流动的细微声响。
父子二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屏幕上那些跳跃的数字和波形。
突然,一组监控时空曲率微扰的传感器读数上,跳出了一连串极其细微的、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中的异常抖动。
“停!”
李擎风猛地喊道,手指瞬间冻结了实验进程。
“怎么了?”林淼立刻凑上前。
“看这里,时间点t+34.567秒。”
李擎风将三条不同颜色的数据流高亮,它们分别来自基于不同物理原理的传感器——电磁、引力子背景、真空涨落。
在完全相同的时间戳上,三条曲线都出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辨别的、但形态异常相似的“毛刺”。
林淼的眉头紧紧皱起,工程师的本能让他首先怀疑自己的“作品”:
“信噪比低得可怜。
会不会是我们自制的传感器精度不够?
或者是地下管线干扰?
甚至是路过的大型车辆引起的振动?”
“可能性存在。”
李擎风没有否认,但他快速调出了AI的实时分析报告,
“但爸,你看这个。
算法识别出的信号模式,与怀特教授提供的那个保密理论模型中预言的共振信号前兆,有73%的相似度。”
他将分析结果投射到主屏幕中央。
那个被标记出的微弱模式,与旁边理论预测的波形图放在一起,虽然振幅天差地别,但几个关键特征点却惊人地吻合。
73%
一个在正统学术期刊上连作为“迹象”都略显尴尬的数字,但在此刻这个充满机油味和希望的地下室里,却重若千钧。
林淼沉默了,他死死盯着那几乎要靠想象才能连接起来的几个数据点,脸上的怀疑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金属和冷却剂的味道:
“……妈的,还真让你敲出点动静了?”
李擎风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但语气依旧克制:
“只是‘动静’,还远不是‘回音’。
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数据。
下一次尝试,我们必须把输出功率再推高至少15%,才能让信号更清晰。”
“15%?”
林淼立刻摇头,
“现在的冷却系统已经是超负荷运行了,再提15%,核心温度会瞬间熔穿保护壳!
我们需要更高效的冷却,还有,电源的波动也必须考虑进去,刚才我就注意到稳压器有点抖。”
“楼上的工业级稳压器可以拆下来用。”
李擎风立刻说。
“我想办法搞点军用的吸波材料来铺地,减少环境振动干扰。”
林淼接口道,思路已经完全转向了如何解决问题。
“冷却系统是关键。
需要更大流量的循环泵和更高效的换热器。”
李擎风点出核心难题。
林淼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思考了几秒钟,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交给我。
我去找老杰克,他认识几个搞退役军舰配件的人,应该能弄到银河级驱逐舰辅助引擎上用的小型高效循环泵,那玩意儿劲儿大又耐操。”
父子俩对视一眼,那种多年前并肩在维修车间里攻克技术难关的默契瞬间回归。
在这个狭窄、杂乱却充满创造力的空间里,他们面对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宏大理论,而是一个具体的、可以拆解、可以攻克的工程难题,就像修理一台异常复杂的引擎,只不过这台引擎,名为“物理定律”。
“那就这么干!”
李擎风用力一拍大腿,
“今晚先把数据打包分析,明天一早你去找杰克叔叔,我重新设计冷却回路接口。”
“嗯,我先去把楼上那个稳压器卸下来,你盯着点系统自检。”
林淼说着,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就在李擎风全神贯注地开始整理和分析刚才那几秒宝贵的异常数据时,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指示灯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一个极其隐蔽的数据包,在后台被自动压缩、加密,然后通过多层代理跳转,悄无声息地发送了出去。
数据的最终目的地,是星海大学深处,怀特教授的私人服务器。
里面不仅包含了完整的实验日志,还有那一段被标记为“可能共振信号”的原始数据。
几乎是同时,远在星海大学高级教授办公室的怀特,收到了信息提示。
他放下手中的古典纸质书,点开了加密文件。
当那微弱的信号模式出现在他眼前时,老教授慵懒的神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专注。
他反复将那段数据与自己权限内能接触到的、几个高度保密的理论模型进行比对,手指因为激动而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频率耦合特征……
时空曲率扰动模式……
没错……
非常初级的征兆,但……这指向性……”
他喃喃自语,猛地从舒适的扶手椅上站起来,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眼中光芒大盛。
几分钟后,他坐回巨大的办公桌前,激活了一个需要多重生物特征验证的隐秘界面。
他快速输入指令,授权调动了自己名下几个不为人知的学术资源账户,向一个加密的第三方物流地址,发送了一批标记为“过期待销毁”的高精度计量传感器——其性能,远超李擎风地下室里那些拼凑起来的设备。
做完这一切,怀特教授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那个简陋、粗犷的实验装置草图,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端起已经冷掉的茶,轻声自语,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对话:
“敲吧,孩子,用力敲。
看看我们这堵名为‘常识’和‘权威’的厚墙后面,藏着的到底是永恒的神明,还是……
只是我们被禁锢太久的想象力的回音。”
地下室里,李擎风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他正沉浸在数据的海洋中,试图从那些微弱的“毛刺”里,剥离出宇宙最底层的秘密。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那上面有疲惫,有油污,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逆向的星辰,或许真的能从这间简陋的地下室开始,被一点点点亮。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但“林氏精工”的地下,探索未知的灯火长明。
对李擎风而言,这只是一个开始,一场与现有科学范式背道而驰的伟大冒险,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