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干瘦男人指点的方向,胡八一、王胖子和Shirley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泥泞的滩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海腥味和有机物腐烂的酸臭,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和破碎的贝壳,简陋的棚屋如同生长在烂泥里的蘑菇,低矮而破败。这里是与繁华广州城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是疍民——这群世代以舟为家、以渔为生的水上居民——在陆地上难得的落脚点。
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被称为“陈老汉”的棚屋。那屋子比旁边的更加破旧,用旧船板、油毡和竹子勉强搭成,门口挂着一串风干的海鱼和几个颜色暗淡的贝壳,随着海风轻轻摇晃,发出枯燥的碰撞声。
胡八一上前,轻轻敲了敲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深如沟壑的皱纹、皮肤被海风和烈日灼烤成古铜色的老脸。一双眼睛却不像其他老船工那般浑浊,反而锐利得像海鹰,带着浓浓的警惕和审视,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他看起来有六七十岁,身材干瘦,但骨架很大,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常年与风浪搏斗形成的沉稳气势。
“你们找谁?”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
“请问是陈老爷子吗?”胡八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我们有点事,想向您请教。”
陈老汉的目光在胡八一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身后明显是北方人的王胖子和气质独特的Shirley杨,眉头皱得更紧,直接就要关门:“不认识,没什么好请教的,走吧。”
“哎别介啊老爷子!”王胖子赶紧上前一步,用身体抵住门,脸上堆起他自以为最和善的笑容,“我们大老远来的,就打听点事儿,关于……海里的,东边远海的事儿。”
听到“东边远海”几个字,陈老汉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不知道!什么东边西边,我老了,只在家门口打渔,哪里都不去!”他用力想要关门。
眼看沟通就要陷入僵局,一直沉默的Shirley杨忽然开口,她没有说汉语,而是用一种极其古老、音节古怪的语言,缓慢而清晰地说了几个词。那是她在研究恨天氏和南海古代文明资料时,从一些残破碑刻和甲骨上复原的零星词汇,大意是“古老的盟约”、“星辰的指引”。
陈老汉正准备关门的手猛地僵住了!他霍然抬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Shirley杨,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嘴唇哆嗦着,同样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回了几个音节,似乎在确认什么。
Shirley杨虽然听不懂全部,但能感受到对方语气的改变,她镇定地点了点头,又用汉语补充道:“我们无意冒犯,只是在寻找失落的东西,需要熟悉古老航路的人的帮助。”
陈老汉沉默了,他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三人一番,尤其是多看了Shirley杨几眼,眼中的警惕和敌意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复杂情绪,有怀念,有悲伤,也有一丝……期待?
他最终缓缓拉开了门,侧身让开:“进来吧。”
棚屋内光线昏暗,空间狭小,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矮桌和几个木墩,几乎别无他物,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四人围坐在矮桌旁(王胖子差点把那个小木墩坐塌)。陈老汉给每人倒了一碗浑浊的粗茶,然后直接开门见山:“你们……怎么会知道‘恨天氏’的古语?”
Shirley杨解释道:“我们研究过一些古老的记载。老爷子,实不相瞒,我们想去东边那片被称作‘归墟’的海域,寻找一样东西。听说您祖上与恨天氏有渊源,熟悉那里的情况,所以特来求助。”
“归墟……”陈老汉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变得悠远而恐惧,“那是海眼,是万水归终之地,是连龙王爷都不敢轻易靠近的禁忌之海!你们去那里做什么?送死吗?”
胡八一接过话,语气诚恳:“我们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为了救人,也为了……完成一个古老的使命。”他没有细说九鼎和张九歌的具体情况,但强调了事情的紧迫性和正当性。
陈老汉盯着胡八一的眼睛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良久,他叹了口气:“我陈家祖上,确实是恨天氏的仆从……或者说,是盟友。负责为他们指引通往‘圣地’的航路。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恨天氏早已消失在历史中,通往圣地的海图也早已失传……只剩下一些口耳相传的禁忌和片段记忆。”
他指了指窗外茫茫大海:“那片海,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仅有吞噬船只的漩涡、迷失方向的浓雾,还有……海里的‘东西’。没有正确的指引和足够坚固的船,去了就是十死无生。”
“所以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老爷子!”王胖子急切地说,“您肯定有办法!需要什么您尽管说!钱不是问题!”他拍了拍随身带的包。
陈老汉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钱?在那种地方,钱就是废纸!我需要的是能活着回来的保证!”他目光扫过三人,“你们有什么?除了几句古语和所谓的使命?”
胡八一和Shirley杨对视一眼,知道必须展现出一些实力和诚意。胡八一沉声道:“我们有应对超自然危险的经验(指了指自己和王胖子身上的旧伤),有最专业的潜水和水下作业设备(Shirley杨准备的部分),还有……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张标注着“南海归墟”的古老羊皮卷拿了出来,摊在桌上。
陈老汉看到羊皮卷,尤其是上面那个九鼎环绕的标记和“南海归墟”的古老文字时,身体猛地一震!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羊皮卷,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这是……先祖曾经提及的……‘星引之图’?!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追寻真相,修正错误的人。”Shirley杨郑重地说道。
陈老汉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他看着羊皮卷,又看看胡八一三人,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深刻了几分。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拍桌子:“好!我信你们一次!我这条老命,还有我那条老伙计(指他的船),就陪你们赌一把!”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三人:“船,我有!是一条老旧的机帆船,‘海狼号’,虽然破,但龙骨结实,经历过风浪!航线……我凭着祖辈传下来的记忆和这张图,可以试着找!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出海之前,必须准备好东西!不是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装备,是保命的东西!”
“您说,需要什么?”胡八一立刻问道。
“第一,足够的淡水和耐储存的食物!在那种地方,你不知道会飘多久!”
“第二,最好的渔具和鱼叉!不仅要防海里的风浪,还要防海里的‘活物’!”
“第三,大量的朱砂、雄黄、女人月经布(辟邪用)、黑狗血……越多越好!那片海域,邪性得很!”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陈老汉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要准备‘祭海’的东西!新鲜的牲畜头,最好是黑牛!还有……大量的盐!”
听着这一长串古怪而又透着原始巫术气息的要求,王胖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胡八一和Shirley杨也是面面相觑,但他们都从陈老汉严肃无比的表情中看出,这绝非儿戏。
寻找船家的任务,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地完成了。但接下来,他们面临的是一个更加具体和……诡异的任务——备齐这些出海的“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