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枕星穿过竹林,一路走到楼外楼前,只见这里的护卫更加严密。
大门敞开,从里到外跪了一地的陆家人。
有人在哽咽,有人在不住抽泣。
一片压抑的死气沉沉。
宋枕星往前走去,在人群里找陆狰的身影,一直找到门口都没有发现。
跪在最前面的有大房陆训礼、卓卿夫妻,二房的陆训义、常静夫妻,都在小声啜泣。
四房陆训容则伏跪在地上,身体隐隐发抖。
五姑娘陆训言坐在轮椅上,长发下的脸没什么表情,眼神有些麻木恍惚。
宋枕星还要往里走,被许成璧从后一把攥住。
“你干什么?”许成璧在她耳边小声地道,“陆家老太太请了陆老爷子进去谈话,什么人都不能进。”
“……”
到最后的谈话时间了?
宋枕星目光一凝,小说里,两个老人向来是王不见王的状态,但钟恩华临终前一反常态,邀了陆崇峰前来叙话。
钟恩华忆起年少时并肩作战的日子,陆崇峰也不禁有些感怀,一时卸下多年的防备,喝了钟恩华的茶水。
那正是钟恩华对他最后的报复。
茶里有一种解不了的毒,不会立刻毒发身亡,但也活不长,非常折磨人。
察觉到说话的动静,卓卿、常静都转过头来看向她,眼里都写满陌生。
她们不认识她了。
宋枕星眸子一转,松开许成璧的手,板起脸道,“让开,我是有要事进去报告,耽误了你去领罚。”
说完,她便挺直脊梁理直气壮地跨过门口往里走去,熟门熟路地走向钟恩华的卧室。
“……”
许成璧被宋枕星一连串的操作惊到说不出话来。
陆训礼和陆训义对视一眼。
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在老太太面前待的时间长,一个个在老爷子身边时间长,一时间都以为宋枕星是对面的人,都没有出声阻止,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从大厅到卧室的一路上都没有人,两个老人把下人都撤了。
宋枕星快步走向卧室,伸手极轻地推开门,很想在里边看到陆狰的身影。
可飘着药味的偌大卧室里,只有半躺在床上行将朽木的钟恩华,以及床边坐着的陆崇峰。
陆崇峰一头短发染黑,白衬衫外束着深色条纹马甲,背脊微弯,看着精神很是不错,只眉间有些愁绪,他饮尽杯中的茶水慢慢放下,缓缓说道——
“恩华,我们走到这一步,也怪你当年藏起自己的锋芒,那样的你乏味得像一杯白水。”
他喝了。
宋枕星心里一沉,搭在门上的手落下,随即往周围看去,依然没看到陆狰的身影。
他是在意家人的,他花了十三年时间团结陆家,守护陆家,怎么老太太到了弥留之际他却不在?
他人呢?
钟恩华靠在柔软的床头,银白的发下面容腊黄苍老,跟陆崇峰看起来不像一个年纪的人。
她静静地看着陆崇峰将毒喝下,笑了一声,“我是陆家长辈手把手调教起来的家主夫人,同你青梅竹马,你若不喜欢我一板一眼,早该说的。”
“……”
“无非是想看人耀眼便要人夺目发光,想看人臣服时又要人服服帖帖。”
钟恩华看向他,笑得没什么气力,却字字钻心,“你们男人呐,生来贪心不知收敛,还要找尽借口。”
“……”
陆崇峰被戳中,脸色略有难看,他将茶杯放下,道,“我今天过来,不是想和你争论以往对错,也不是想同你讨论陆家的以后,我就想问你一句话。”
钟恩华神色平静,已然猜到他要问什么。
“我问你,万如和训直是不是你……”
“是我。”
钟恩华气弱地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道,“都是我动的手,我的儿孙还在陆家立着,她的……我自然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听到这话,陆崇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发冷地瞪向她,“钟恩华你果真恶毒!”
他已经将毒喝下,钟恩华也没什么可再装的。
她用枯朽的手按在床上,撑着坐起来,不再如刚刚一般回忆往昔,看向他的眼里满是刺骨的恨意,“我恶毒?训言的腿是怎么回事,训容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训礼少时端正努力,如今却荒唐不务正业……陆崇峰!这些都是因为谁你敢深想吗?”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陆崇峰脸色发青,“你今天邀我过来就是说这些?”
是为了杀他。
是为了完成她人生最后的一场报复。
钟恩华痛恨地道,“陆崇峰,我的仇人从来不止万如一人。”
陆崇峰愣住,忽然想她刚刚一反常态同他追忆过往,说什么都老了都过去了,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还要他喝茶……
茶。
陆崇峰猛地看向一旁的茶杯,伸手捂上自己的喉咙,想吐吐不出,面容煞白,“你在茶里放了什么?放了什么!”
“……”
钟恩华坐在那里,轻蔑地看向他,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陆家家主也因为死亡恐惧,不顾形象地去挖喉咙。
“毒妇!钟恩华!陆家当年就不该收留你!你个忘恩负义的毒妇!”
陆崇峰死死瞪她一眼,抓起旁边的茶杯就仓皇往外走去。
他得找医生验毒解毒。
他还不能死,陆家还得靠他撑着!
钟恩华看着他近乎狼狈的身影,心平气和地道,“陆崇峰,我在地狱里等着你。”
“……”
陆崇峰顾不上她的诅咒,夺门而出。
宋枕星飞快地隐到旁边。
窗帘拉着,房间里没什么光亮,钟恩华一个人坐在满是浓烈药味的床上,背影佝偻,她定定地看着门口,容颜沟壑枯缟。
她终于把该报的仇都报了。
她也即将过完这一辈子。
她抬了抬眼,恍惚的视线中,只见一个女孩站在门口正看着她,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纯粹的宝石一般,有着鲜活的年轻气息。
只是那眼神有些复杂,似有几分亲近,又有几分悲悯。
仿佛,她们认识很久一般。
“你是新来的?”
钟恩华声音虚弱地开口问道。
她病太久了,楼外楼里来了新的佣人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