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在门前许久,才装作无事发生地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眼含着笑。
他牵过她的手往里走去。
走到楼梯前时,宋枕星想想还是停下来,挣开他温热的手指,道,“你会用百种方式来试探我,直到试探出我是真的爱你了,你才给我相对应的短暂自由,是吗?”
“……”
陆狰转过身来,黑眸幽暗。
“我不懂,我们两个就这么里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不好么?”
宋枕星神色清冷,在空旷的空间同他说道,“我已经不追求绝对的自由,我嫁给你,我为你生孩子,我来做陆家的未来家主夫人……有些东西你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你心里好受,我日子也能好过。”
陆狰低眸看着她冷静的输出,声线喑哑,“不好受,没有宋枕星的心,我永远都是在高空独索上看风景。”
风景很漂亮,他也很开心,但他永远藏着一个念头,他会随时摔得粉身碎骨。
“那你现在试探了,好受了?”
宋枕星反问得近乎凉薄。
见她这样,陆狰笑了声,眼尾染起薄红,十分认真地看着她道,“为什么你总能这么理智地点我这个问题,点我那个问题?”
“……”
“是,我试探了,我还是不好受,可我要怎么跟你解释我的惶恐?”
陆狰笑着看她,“你明明被我纠缠得入了局,却从头到尾都像个旁观者。”
“……”
宋枕星的长睫动了动,道,“那你要一个被动入局的人怎么样?”
“你是被动入局,可你也对我真有好感过!”
陆狰盯着她道,“但有好感又怎样,在地下拍卖场、在纪宸那次,你都对我们的关系萌生了退意,我看得懂。”
“……”
“每一次都是靠我死缠烂打,你才又进一点点,肯陪我来中州。”
陆狰说着说着,气息逐渐不稳,“你发现了我的身份,你第一反应又是退,你连问一句我是不是真的爱你都没有,只有退!”
“……”
宋枕星的心口跳乱了节奏,她没想到他是这么去分析他们之间的。
“你那一阵同我虚与委蛇,把我拉上婚纱店看你穿婚纱,你当我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陆狰一字一字用力地说道,喉结狠狠滚动,“我怀疑的,宋枕星!”
“……”
“可你一哭,我就以为你是真的在为我们关系努力,你只要勇敢一点点,我连命都愿意交给你!”
但最后的发展显而易见,她是为退假扮勇敢。
说到这里,陆狰自嘲极了,“到中州后,我本来都等着你毁掉我了,结果你又救我;我看你那么痛苦,甚至冒过念头往山壁上撞,替你把自己毁了算了,你又说愿意嫁给我。”
“……”
“你总在我的死缠烂打中给一点点我还有希望的错觉,然后再给我一记狠狠的耳光。”
陆狰站在那里说着,眼眶红了一圈,人往后退一步,在冰凉的台阶上坐下来,仰起脸看向她质问,“宋枕星,我是从头就错了,我该死,你毁了我杀了我都可以,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反复折磨我?”
“……”
宋枕星完全呆住。
就好像一场巨大的信息差,她到今天才彻底明白他的心路历程。
他在她眼里是个强取豪夺的高位疯子,既要又要,算计一出又一出。
而他把她掳到中州后只等两个结果,要么在纠缠中她一进到底爱上他,要么她毁掉他。
但偏偏,她选择了取中间值,在他眼里就成了反复拉扯的折磨。
空旷的环境里无声地回荡着他的问话。
今天这个试探的结果他大概猜到了,就成为又一次的来回折磨……
“我不明白。”
宋枕星低眸对上他的眼,“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在你眼里我们只剩两个选择,就因为你依靠我活?你觉得任何别的相处方式都不足以保证你的存在?”
陆狰坐在那里,下方就曾是他被绑住放血,差点身亡的地方。
他往下伸展长腿,红着眼看她,染悲戚的笑意,道,“你真的不明白吗?”
“……”
宋枕星忽然觉得喉咙有些被堵住,发不出声音来。
半晌,她朝他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来,直视前方不晚居的空空荡荡,声音微涩,“陆狰,你到底……想抓些什么?”
“……”
这回轮到他静默,她身上的气息拂过他鼻尖,若有似无的香。
“或者,我换个问题。”宋枕星缓缓转头看他,一字一顿,“你到底要抓多少才能填满自己?”
“姐姐是想说我贪得无厌么?”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下。
“你真的就这么空吗?”
宋枕星在他的问题之后直接反问了这么一句。
陆狰一下顿住,深眉下的眼睁着,一眨不眨,像是被定住一般,眼圈愈发深红。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转过年轻又空洞的躯体面向她,偏头抵在一侧臂膀,凝进她的眼里,捕捉她眼底深处的那一抹怜悯,忽然露出一抹干净到像稚童般的笑容,连语气都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姐姐,我好想被人在意啊。”
他低声呢喃。
“……”
说不出来的感觉顺着他的声音在刹那间爬上她的手指、钻进她的毛孔,游走遍她的全身,在血液里涌动着。
是毛骨悚然还是如雷震撼,她也道不清。
她只是惊呆地看着眼前的陆狰。
恍恍惚惚间,她看到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捂着烂掉的胳膊、满身是血地坐在她面前,一脸童真地看着她笑,跟她说,“姐姐,怎么还没人看到我呢?”
卓卿说那件事对陆狰没造成阴影,陆家人说陆狰已经忘了。
可事实上,陆狰早在七岁的时候就死掉了。
从那以后,他只是一个空躯壳的鬼,阴暗地在这世间寻找一些有的没的,然后不惜一切地往自己身体里又抓又塞,填充自己。
小小的鬼抓到一点就好开心好开心,蹦蹦跳跳的一路跑一路掉,然后低头一看,发现那些只不过是一团稻草,根本不是属于他的五腑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