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接待不会带了这里,孙连奇这是把孟砚辞当自己人,非常看中这次见面。
在宅院里坐了大约十分钟,听孙连奇侃侃而谈了他的宏图伟业和当地的一些人情往来后,孟砚辞放下茶杯,淡淡开口:“孙叔这里景致不错,我随便出去走走,透透气。”
他又看向陈默:“你留在这里,陪孙总聊聊。”
陈默立刻心领神会:“是,孟总。”
孟砚辞起身,对孙连奇微微颔首,便独自一人走出了客厅。
他沿着来时依稀记得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着,目光扫过那些古老的街巷,仿佛真的只是在随意散步。
但他的脚步,却分明是朝着刚才那道“无关紧要的过眼风景”消失的方向而去。
古镇的午后,阳光透过薄云,柔和地洒在潺潺的流水上,泛起细碎的金光,煞是好看。
沈珠玥独自坐在河边延伸至水面的石阶上,抱着膝盖,望着远处水面上悠闲划过的乌篷船出神。
手边,那本让她倍感挫败的剧本随意地摊开着,页角被风吹得微微卷起。
脚步声自身后的石阶上响起,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沈珠玥没有回头,只以为是助理小赵找来催她回去,声音带着一丝未消散的鼻音和疲惫,闷闷地道:“别催我,再让我待一会儿,等下我就自己回去。”
脚步声在她身旁停下,却没有响起预想中的催促。来人沉默了片刻,竟然在她身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河面的风带来对方身上一丝熟悉的、清冽又沉稳的木质香气。
沈珠玥诧异地转过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孟总?”她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您……您怎么……”她想问您怎么还没走,怎么会找到这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来别人家做客,就在山的那边。”孟砚辞直接回答,他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鼻尖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极细微的不适感。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柔和了些:“心情不好?”
沈珠玥下意识想否认,但此刻的狼狈似乎无所遁形,她抿了抿唇,垂下眼睫,默认了。
“哭了?”他又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哭!”沈珠玥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抬起头反驳,声音却因刚才的情绪波动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倔强。
孟砚辞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两秒,然后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方质地精良的藏蓝色手帕。
他倾身过去,动作有些突兀,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轻柔,用帕角轻轻拭过她脸颊上未干的泪水。
指尖隔着柔软的布料,触碰到她皮肤的微凉温度,让沈珠玥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偏头躲开,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她尴尬地找补:“刚……刚风太大了,眼睛不小心进沙子了。”
还是这么嘴硬。
孟砚辞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
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帕,低声应了一句:“哦。”仿佛真的信了她这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她手边那本摊开的剧本上,自然而然地伸手拿了过来,低头翻看。
沈珠玥张了张嘴,想阻止,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这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只是剧本而已,他还能看出花来?
剧本空白处记满了笔记,看得出颜一珍教得很细致,也看得出沈珠玥学得很努力,但那些关于“眼神层次”、“情绪递进”、“肢体语言”的标注,似乎并没有真正被她消化吸收。
孟砚辞看得很快,眉头却越皱越紧,那表情不像是在看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倒像是在审阅一份漏洞百出的亏损报表。
半晌,他合上剧本,给出了一个极其简洁却斩钉截铁的评价:“剧本不好。”
沈珠玥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反问:“怎么不好?”这可是庆阳导演看中的本子。
“连争取都没有尝试,就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样的失去,是懦弱,不值得同情。”孟砚辞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他惯有的、居于上位者的评判视角。
沈珠玥闻言,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的郁结似乎都散了些许。
她耐心解释道:“《画中画》讲的是一个古代的故事。那个时代的女子,很多时候就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也许是皇命难违,也许是父命如山,婚姻大事从来不由自己做主,有时候甚至连安然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求。她们不过是时代洪流和皇权父权下的蝼蚁罢了。”
她说着,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物伤其类的苍凉,想起了沈家的覆灭,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无可奈何。
孟砚辞的眉头依旧蹙着,显然并不认同这种价值观:“我不喜欢。”他的不喜欢,直接而霸道,无关故事逻辑,只是纯粹的情感倾向。
看着他难得流露出这种近乎执拗的、与商业精英人设不符的纠结神色,沈珠玥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最近频繁的相遇让她似乎也没那么怕他了,甚至觉得此刻的他……有点反常的可爱。
“别纠结了,”她语气轻松了些,“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那你刚才为什么哭?”孟砚辞却突然将话题拉回原点,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仿佛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沈珠玥:“……” 这人怎么这么擅长把天聊死!
看她语塞,孟砚辞似乎放弃了追问原因,转而用一种近乎指导下属解决问题的口吻说道:“如果你演不好那种复杂的爱而不得,可以试着简化它。
就把那个画家想象成你曾经非常喜欢、却突然被人夺走并且再也找不回来的一个东西。可以是一个玩具,一件首饰,或者……一只小猫。”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哭,你闹,你用尽办法想要回来,但没有人理会你,也不会还给你。你只需要抓住那种‘失去挚爱之物’的最本能的难过和不甘就行。”
沈珠玥怔怔地听着。
她没想到,孟砚辞这样的人,居然真的会一本正经地给她分析演技,虽然比喻有点……奇特且直男。
但奇怪的是,他这种剥离了复杂情感、直指核心的“方法论”,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点。
不管有没有用,他这份试图“帮忙”的心意,在这种她倍感挫败的时刻,显得尤为难得。
她抬起头,对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睛,诚心诚意地轻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