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哨是在后半夜回到安城的。
他裹着件沾满泥点的短褐,裤腿被荆棘划开好几道口子,露出渗血的伤口,一进曹复的院子就“噗通”跪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安国君,跟丢了……”
曹复刚在灯下改完烽燧改良图,指尖还沾着墨。他快步走过去扶人,掌心触到探哨冰凉的胳膊,对方身子还在发颤——显然是在邾国边境冻了不少日子。
“先喝口热汤。”曹复把人扶到桌边,石砚已经端来一碗热汤,陶碗边缘还冒着热气,“慢慢说,怎么跟丢的?”
探哨捧着碗,手指都在抖,热汤洒了几滴在手上也没察觉:“使者进了邾国大夫的府邸,我在墙外守了半夜,天亮时出来个穿宋国服饰的人,带着使者从后门走了,我追出去时,被几条恶犬扑上来……”他指了指腿上的伤,“等甩开狗,人早没影了。”
曹复的指节轻轻敲着桌角,目光落在桌上的烽燧图上。图上画着三个烽燧,每个烽燧旁都标着不同的刻痕——是他想的现代信号编码,不同刻痕对应不同敌情,比现在“一火报警、二火报急”的老法子清楚多了。
“没白去。”曹复突然开口,拿起图递给探哨,“至少知道季林的人,是和邾国大夫、宋国暗使见的面。”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在邾国境内,没见着宋国的军队动向?”
探哨摇头,喝了口热汤,声音才顺了些:“没见着大股军队,就是沿途的驿站,多了不少宋国来的商人,个个腰里都鼓着,不像是真做生意的。”
石砚站在一旁,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眼神沉得像夜:“怕是宋国的探子,借着商人的名头查鲁国的底细。”
曹复没接话,拿起笔在烽燧图上添了道刻痕。笔尖划过麻纸,发出“沙沙”的响:“萧山呢?让他来一趟。”
萧山是半个时辰后到的。他扛着个半大的木架子,上面缠着粗麻绳,木头上还留着没磨平的毛刺——是按曹复之前的想法做的烽燧信号架。
一进门就咧嘴笑:“安国君,您看这架子,按您说的加了滑轮,升烟的时候能省不少劲!”
曹复走过去,指尖摸过木架上的刻痕。刻痕深浅一致,是萧山用新磨的凿子刻的:“再按这图上的,在每个烽燧旁立块木牌,刻上不同的信号——一长两短是敌探,三长是大军,两短一长是粮草异动。”
他想起现代的摩尔斯电码,心里嘀咕:战国没无线电,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但至少比之前的模糊信号靠谱,免得再像上次宋军偷袭那样措手不及。
“我这就去改!”萧山扛起木架就要走,衣角扫过桌角的探哨报告,他低头瞥了眼,脚步顿住,“季林真跟宋、邾勾上了?”
曹复点头,指尖搓了搓刚才添刻痕的墨点:“现在还不确定他们要做什么,但得提前防着。烽燧改好后,让每个哨位都配两个工匠,坏了能及时修。”
萧山应声离开,院子里只剩下曹复、石砚和探哨。探哨喝完汤,脸色好了些,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片皱巴巴的麻纸:“安国君,这是我在使者后门口捡的,上面有字。”
曹复接过纸,展开一看,只有半截,边缘像是被人撕过,上面只留着“尼山关”“安城”“粮草”几个模糊的字,墨色还没干透,带着点淡淡的松烟味。他指尖捏着纸角,不知不觉就把边角搓碎了——季林盯着粮草,这可不是小事。
“你先下去找郎中吧,伤好了再去查那些宋国‘商人’。”曹复把残片折好,塞进怀里,“记住,别打草惊蛇。”
探哨走后,石砚突然开口:“季良那边,要不要说?”
曹复抬头看向窗外,月亮躲进了云里,院子里的槐树影晃得人眼晕。
他想起白天季良还在学宫帮着整理竹简,提起季林时眼里的失望,喉结不自觉动了动:“先不说,等查清楚再说,免得他急火攻心。”
可没等曹复瞒到第二天,季良就自己找来了。他是从工坊那边过来的,身上还沾着点木屑,一进门就攥住曹复的胳膊,指节泛白:“我听萧山说,季林派使者去见邾国人了?还带着宋国的东西?”
曹复能感觉到季良的手在抖,连呼吸都比平时急:“是见了,但具体说什么还不清楚。”
“不清楚?”季良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都跟宋、邾勾连了,还能说什么好的?怕不是要联手打安城!”他说着,抬手按在剑柄上,指腹蹭过冰凉的剑鞘,“我去找他!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现在去,能问出什么?”曹复拉住他,指尖触到对方发烫的手腕,“季林现在把持着季家,你连季家的门都进不去,反而会打草惊蛇。”
季良愣住了,握着剑柄的手慢慢松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之前斩过宋军,也筑过城墙,此刻却无力得很。
院子里的风一吹,他突然觉得有点冷,连肩膀都垮了下来:“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毁了季家,毁了鲁国。”
“等。”曹复的声音很稳,他指了指墙上的烽燧图,“等烽燧改好,等探哨查清楚宋国商人的底细,等我们把粮草守严实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季家还有忠于鲁国的人,不是吗?只要我们准备好,就算季林真要动手,也能拦住他。”
季良抬起头,眼里的怒火渐渐退了些,多了几分坚定。他点了点头,伸手擦掉眼角的湿意——刚才急火攻心,竟没忍住红了眼。
石砚在一旁递过一块布巾,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擦了吧,让人看见不好。”
季良接过布巾,胡乱擦了擦脸,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语气里还带着点哑:“我去工坊帮萧山改烽燧,多个人手快些。”
曹复点头,看着季良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石砚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密信残片上:“要派人盯着季良吗?”
“不用。”曹复摇头,掏出残片又看了一眼,“他比我们更不想季家出事。”
天快亮时,院子里传来萧山的声音。他扛着改好的烽燧信号架,身后跟着几个工匠,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刻好的木牌:“安国君,您看!按您说的刻了信号,滑轮也装好了,试了下,升烟比之前快一倍!”
曹复走出去,晨光刚好漫过院墙,落在木架上 。木架上的麻绳泛着新磨的光泽,刻痕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他伸手拉了拉滑轮,绳子滑动的声音很轻,不会惊动远处的人。
“好。”曹复拍了拍萧山的肩膀,指尖沾了点木架上的木屑,“今天就把烽燧立在尼山关的要道上,每个哨位配两个人,日夜盯着。”
萧山应声,带着工匠们扛着木架离开。院子里只剩下曹复和石砚,风从工坊方向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松木味和远处的打铁声。
曹复捏着怀里的密信残片,指尖能感受到纸的粗糙——季林、宋国、邾国,还有安城的粮草,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还得慢慢理。
石砚突然抬手,指向远处的城墙:“有人来了,像是曲阜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