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窦建德的寝殿门外,坐着的宋正本和崔君肃已经枯守了一天一夜。
两人形象全无,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一夜之间,如同瞬间老了十岁一样。
殿内那声酒坛碎裂的巨响,让两人浑身一颤。
崔君肃立即起身,声音中带着哭腔,充满恐惧和无助,低声说道:“大王…大王,您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这里还需大王来主持大局啊,方才斥候回报,隋军…隋军就在城外不远,随时会攻过来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洺州城破,自己被隋军拖出去斩首示众的场景,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一旁的宋正本脸色灰败,他比崔君肃更清楚窦建德此刻的状态——那是心气彻底崩碎,精神濒临崩溃的征兆。
他听着殿内时而沉寂如死,时而传来压抑如野兽般的低吼和呜咽,心一点点沉入深渊。
他疲惫地摆摆手,声音沙哑:“崔大人,还是让大王…静一静吧。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紧闭四门,严加戒备…或许…或许还有转机…”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崔君肃见窦建德根本不理睬他,只好作罢,无奈对宋正本说道:“既然如此!宋大人,咱们还是先回府衙商议如何应对隋军吧!”
两人整理了下衣衫,扶正官帽,便躬身说道:“臣崔君肃告退!”、“臣宋正本告退!”
两人也知道窦建德多半不会回应,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王府。
…………
而在王府另一处偏僻阴冷的院落里,气氛同样压抑得令人窒息。
这里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赵行枢、元礼等“大许”残孽的临时居所。
院落破败,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些许光亮,也隔绝了夏王府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却隔绝不了他们内心翻腾的恐惧。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污浊。
宇文化及坐在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
他眼窝深陷,眼珠浑浊无神,布满血丝,神经质地啃咬着指甲,指甲边缘已经血肉模糊。
曾经弑君篡位、不可一世的“大许皇帝”,如今也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他口中反复念叨着,声音如同蚊蚋,却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完了…全完了…窦建德…那个泥腿子…废物!十二万大军…竟然…竟然被杨勇打得像狗一样逃回来…废物!废物啊!”
他猛地捶打椅子扶手,发出咚咚的闷响,随即又因用力过猛而剧烈咳嗽起来。
宇文智及脸色惨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大哥!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啊?杨勇、杨勇快要打过来了!他…他一定是来给他弟弟报仇的!是来杀我们的!落到他手里…我们…我们会被千刀万剐的!”
他想起杨勇在洛阳登基后对弑君者的清算手段,想到那些被处以极刑的同党,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司马德戡,这个曾经的骁果军首领,弑杀杨广的直接执行者之一,此刻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眼神凶狠而绝望。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朴刀,狠狠插在面前的破木桌上,刀身嗡嗡震颤:“坐以待毙?老子不干!窦建德眼看快要不行了!这洺州城就是口活棺材!我们必须走!立刻就走!”
裴虔通声音尖锐,带着哭腔说道:“走?往哪走?司马将军,你没听外面传吗?窦建德一回来就下令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没有他的手令,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守城的都是他的亲信,我们…我们手里没人啊!”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抱头,彻底被绝望淹没。
赵行枢和元礼也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们带来的八千残兵,早在投靠窦建德时就被以“整编”为名打散收编了。
如今他们这些“大许”旧臣,除了身边三五十个勉强算心腹的亲兵侍卫,手底下根本无人可用,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
在这座被窦建德牢牢控制、又即将被杨勇大军围困的死城里,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
“没人?”司马德戡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猛地抽出插在桌上的刀,刀尖指向屋内的众人。
他压低声音,如同地狱的嘶鸣,快速地说道:“我们加起来,还有多少亲信?七八百人有没有?没有手令,我们就抢!城门不开,我们就杀出去!难道留在这里等杨勇把我们一个个揪出来,剥皮抽筋吗?!”
宇文智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中又重新燃起希望,果断接话道:“对!杀出去!大哥!不能再犹豫了!窦建德自身难保,顾不上我们!趁现在隋军主力还没围城,城外还有空隙!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宇文化及浑浊的眼珠转动着,啃咬指甲的动作停了下来,指尖滴着血。
他看看状若疯魔的司马德戡,又看看满脸期待的宇文智及,再看看瘫软在地的裴虔通和瑟瑟发抖的赵行枢、元礼。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僵硬,声音嘶哑而决绝:“好!…走!必须走!智及,你叫上士及立刻去联络我们还能掌控的所有人手!司马将军,你熟悉城防,想办法摸清西门守军的换防时辰!裴虔通、赵行枢、元礼,你们去准备马匹、干粮!动作要快!要隐秘!今夜…最迟明晚子时…我们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谁敢走漏风声…杀无赦!”
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皇帝的威仪被赤裸裸的求生欲和疯狂取代。
“是,兄长!我这就去联络旧部!”宇文智及连忙应道。
屋内众人精神一振,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浮木,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立刻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