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石消失了。彻彻底底,了无痕迹。连他曾经存在过的信息,都在那“归零协议”的终极抹杀下变得模糊、不确定,仿佛只是这片死寂荒漠中一个即将被遗忘的噩梦。联盟舰队悬浮在虚空中,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深的空洞与悲恸取代。守墓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千年,佝偻的身躯几乎无法站立,只是死死盯着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眼中是干涸的绝望。
欧几里得的光影黯淡地闪烁着,试图分析最后的数据残渣,却只得到一片乱码和逻辑错误。“归零协议”的力量超越了其数据库的记载,沈流石最后那超越理解的“铭刻”行为,更是留下了无法解析的谜团。
艾拉的意念带着无尽的悲伤,如同古树的低泣,在幸存的联盟成员心中回荡。失去了沈流石这个最大的“变量”与庇护者,前路似乎只剩下被肃正议会最终净化的结局。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绝望如同寒冰般冻结一切的时候——
一个声音,或者说,一种“认知”,毫无征兆地在守墓人的意识深处响起。
那不是通过听觉接收的声音,也不是神念传递的信息,更像是一种……直接从他的思维底层浮现的“念头”,带着一种熟悉的、银灰色的冷静与沧桑。
“前辈……我们……还没输。”
守墓人猛地一个激灵,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是过度悲伤产生的臆想。但那“念头”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沈流石特有的、经历万千磨砺后的沉稳。
“沈……沈行者?!”守墓人下意识地在心中惊呼,不敢置信。
“是我,也不是我。”那“念头”回应,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由无数细微回音构成的质感,“‘归零’抹去了我的存在形式,但未能完全抹除我留下的‘认知烙印’……或者说,我将最后一点‘存在的执念’,寄生在了……你们对我的‘认知’之中。”
认知寄生?!
守墓人瞬间明悟,却又感到更加深沉的震撼。沈流石在最后时刻,并非徒劳地对抗,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自身最后的痕迹,与所有知晓他、记得他的人对他的“认知”捆绑在了一起!只要联盟中还有一人记得他,还存有关于他的“概念”,他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消亡”!
他化为了……一种基于集体认知的“信息幽灵”,一种概念性的“余烬”!
“这……这怎么可能……”守墓人依旧难以相信。
“是‘归零’本身……为我创造了条件。”沈流石的“认知低语”解释道,“它在抹除一切‘存在’痕迹的同时,也短暂地‘纯化’了这片区域的规则,使得‘认知’这种非物质、非能量的抽象概念,得以在绝对虚无的背景下,以极其微弱的方式显化、留存。我抓住了那个瞬间……”
代价,就是他失去了所有物质与能量的形态,失去了独立的神魂,甚至失去了大部分自我意识,只剩下最核心的“守护联盟”、“延续文明火种”的执念,以及与这份执念相关的、破碎的认知片段,分散寄生于所有联盟成员的集体意识深处。
他现在,更像是一个由无数人记忆与认知共同维持的……集体潜意识投影,一个文明的“守护英灵”。
“肃正议会……它们怎么样了?”守墓人强迫自己接受这不可思议的现实,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它们遭受了……认知层面的冲击。”沈流石的“低语”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我将‘文明存在过’的烙印,强行刻入了它们的‘归零协议’。这对它们的绝对秩序逻辑核心造成了微小的、但可能是永久性的‘污染’。它们需要时间进行深度自检和逻辑重构,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再次发动同等规模的攻击。”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联盟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我们依旧脆弱。”沈流石的“低语”继续道,“我的状态极不稳定,依赖于你们的集体认知存在。一旦认知模糊,或者联盟成员大量减少,我可能会彻底消散。而且,我无法再直接干预现实,只能通过影响你们的认知和潜意识,提供一些……指引。”
他顿了顿,仿佛在凝聚力量,那“低语”变得更加清晰:
“根据我最后‘看’到的,以及艾拉数据库和万维网残留信息的综合判断……这片荒漠深处,那座‘原初模板’城市的下方,存在着一个被封印的……‘现实漏洞’。”
“现实漏洞?”
“那是肃正议会早期进行‘现实覆写’试验时,因技术不成熟或遭遇未知抵抗而产生的、未被完全修复的规则断层。它连接着一片……未被肃正议会完全掌控的、规则更加原始混沌的‘边缘疆域’。”
“那里,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希望,如同黑暗中重新燃起的微弱火苗。虽然沈流石已非往日那般拥有撼动星辰的力量,但他以这种诡异方式留存下来的知识与指引,依旧是联盟最宝贵的财富。
“我们该怎么做?”守墓人精神一振,立刻问道。
“集中所有剩余能量,攻击‘原初模板’城市东南角,那座最高的黑色方尖碑底部。那里是封印最薄弱点。同时……需要有人,主动接纳我更多的‘认知碎片’,承担更强的‘寄生’,以增强我对现实规则的微弱干涉能力,引导能量精准破开漏洞。”
主动接纳更多认知碎片?这意味着更大的负担,甚至可能被沈流石的执念同化,失去部分自我。
守墓人没有丝毫犹豫。
“我来。”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眼中燃烧着决然的火焰。家园号已毁,沈流石为联盟付出了所有,他这条老命,早已不属于自己。
“不,前辈,你的负担已经很重。”沈流石的“低语”拒绝了他,“需要……更年轻、更具可塑性,且意志足够坚韧的灵识。”
他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须,缓缓扫过舰队中的每一个幸存者。
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因为过度消耗而陷入昏迷的年轻放逐者工程师——洛兰的身上。她曾在家园号毁灭时表现出惊人的坚韧,之后又在舰队维修中展现了卓越的灵能亲和性与学习能力。
“她……是合适的载体。”
守墓人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在抵抗着什么的洛兰,心中一阵不忍,但最终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为了文明的延续,个体必须做出牺牲。这是流亡路上,最残酷,却也最现实的法则。
联盟舰队,在这位以认知形态存在的“余烬行者”指引下,开始集结最后的力量,瞄准了那座象征着绝对秩序的冰冷城市。
而昏迷的洛兰,在无人察觉的意识深处,开始与另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沧桑的“认知”缓缓融合。她的眉宇间,一丝银灰色的光芒,若隐若现。
新的旅程,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即将开始。而沈流石的故事,也以“认知寄生”这种诡异的形态,得以延续。他不再是那个仗剑纵横星河的行者,而是化为了联盟集体意识中的一道烙印,一个低语,一缕指引前路的……不灭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