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期”的最后半个时辰，齿轮哨站内部仿佛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休眠。恒定苍白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通道中人迹罕至，连悬浮的“灵能之眼”巡逻的频率都降低了。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低沉嗡鸣，依旧如同哨站的心跳，提醒着此地并非死寂。
沈流石如同阴影般穿行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避开了几条仍有微弱能量波动的巡逻路线，向着金不换所说的“丙区废弃物处理枢纽”潜行。他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衣物，气息内敛到极致，手中的匿踪阵盘虽已失效，但他凭借对规则细微波动的感知，依旧能巧妙地避开大部分常规监控。
越靠近废弃物处理区，空气中的灵能越发稀薄、驳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有机质腐败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被规则污染残留物侵蚀后的怪异气味。这里的墙壁不再是精密转动的齿轮，而是粗糙的、布满污渍的金属板，照明也变成了间隔很远的、闪烁不定的昏黄灯光。
丙区废弃物处理枢纽，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广场般的空间。这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金属构件、损坏的灵能设备、以及许多封装在特殊容器内、散发着不祥波动的规则污染残留物。巨大的机械臂在轨道上缓慢移动，将废弃物分类、压缩，然后投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分解熔炉之中。整个空间噪音轰鸣，能量紊乱，是哨站内部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按照金不换的指示，沈流石找到了第三转运平台。这里相对安静一些，只有几台处于待机状态的搬运机器人停靠在角落。他走到平台东侧，果然看到了一排直径超过一丈的巨大金属排气管道，如同蛰伏的巨兽，管口黑黢黢的，散发着阴冷的气流。
第七个管道口。
沈流石站在管口前，能感受到里面吹出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更浓郁的腐败气息。他取出那枚锈迹斑斑的金属片，没有犹豫，将一缕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
金属片上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中心那个微弱的符文亮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红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原状。
做完这一切，沈流石便静静地站在管道口的阴影里，耐心等待。他没有放出神识探查，在这种地方，任何多余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只是如同磐石般站着，调整着呼吸，与周围嘈杂而混乱的环境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点流逝，静默期即将结束，哨站那规律性的嗡鸣似乎有重新加强的趋势。
就在沈流石以为对方不会出现，或者金不换的信息有误时——
他身后的阴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里，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与阴影同在。
沈流石心中微凛，缓缓转身。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沾满油污的灰色工装的老者，头发稀疏花白，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一块块暗沉的老人斑。他的一只眼睛浑浊无光，另一只则替换成了一个不断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义眼，冰冷的金属质感与他衰老的面容形成诡异对比。他手中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金属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小子，就是你要找‘路’？”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股浓重的、类似于机油和腐肉混合的气味。他那唯一的机械义眼，红光聚焦在沈流石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是我。”沈流石平静回应，同时亮出了自己那枚边缘带着银色齿轮纹路的令牌，“金不换引荐。”
“金胖子？”老鬼（沈流石确认就是此人）嗤笑一声，机械义眼的红光在令牌上扫过，尤其是在那银色齿轮纹路上停留了一瞬，“观察员？还有点意思。不过，光靠这个身份和金胖子的名头，可不够格上老鬼我的船。”
他伸出枯瘦、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搓了搓：“规矩，金胖子应该跟你说过吧？投名状，硬通货，缺一不可。”
沈流石早有准备。他没有直接拿出东西，而是反问道：“我要去第七前哨站，你有路？”
老鬼的机械义眼红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分析沈流石的话。“第七前哨站？嘿嘿，那可是个十死无生的好地方。想去那里，代价可不小。”他盯着沈流石，“而且，我得知道，你去那里送死，是为了什么？别跟我说是为了那点贡献点，糊弄鬼呢。”
沈流石知道，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对方绝不会松口。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挣扎与狠厉，压低声音道：“我在核心区，‘不小心’听到了一些关于前哨站的秘密……关于那里可能残留的、未被完全污染的‘秩序本源’……这对我的道，至关重要！”
他刻意点出了“秩序本源”，这是一个足够重磅，又能部分解释他特殊性的理由，同时也能试探对方对前哨站的了解程度。
果然，老鬼闻言，那只浑浊的独眼猛地睁大了一些，连机械义眼的红光都骤然明亮了一瞬！他上下打量着沈流石，沙哑道：“秩序本源？哼，你小子知道的还真不少……难怪，难怪你能混上观察员，还引得金胖子看重。看来，你身上有点东西。”
他话锋一转，直接伸出了手：“口说无凭。展示你的‘诚意’吧。首先，投名状——我要知道一个信息，一个能证明你不是阁内走狗，并且有能力接触到核心层的信息。关于……‘净种’项目，玄玑老怪最近的一次‘活体植入’失败案例的具体原因和后续处理方式。”
沈流石心中一震。这老鬼果然不简单，开口就要如此隐秘且敏感的信息！这确实是极佳的投名状，一旦泄露，他在秘宝阁将再无立足之地，甚至会被立刻追杀。
但他没有退路。
沈流石回忆着在核心区的见闻，以及从《蕴灵诀》和问心石测试中反向推导出的信息，结合自己的猜测，用一种确信无疑的语气，低声道：“三日前，编号 t-11 植入体，因神魂与蚀渊之力产生不可控‘逆反共鸣’，导致规则根基崩解，肉身畸变，最终被力场抹杀。残留核心已被封存，送往‘渊眼’进行分析。玄玑真人判定，原因在于植入体潜意识中对某种‘高位格秩序’存在强烈执念，与蚀渊本质冲突。”
他说的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基于逻辑的推断（失败案例必然存在，且原因多半与排斥有关），假的部分是具体的编号和细节，但听起来极具可信度。
老鬼听完，机械义眼的红光剧烈闪烁了数下，沉默了近十息，才缓缓开口，声音更加沙哑：“……很好。这个投名状，我收了。”
他顿了顿，机械义眼死死盯住沈流石：“那么，硬通货呢？你去前哨站寻找秩序本源，总得有点依仗吧？或者说，你能付出什么，作为船资？”
沈流石不再犹豫，从怀中（实则是从青铜断戈空间内）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小瓶闪烁着纯净银白色光芒的液体，只有寥寥数滴，却散发出一种安抚规则、驱散混乱的柔和力量——这是他用自身秩序道韵，结合几种常见净化材料，耗费不少心力才勉强提炼出的“伪·秩序源液”，效果远不如真正的秩序本源，但足以以假乱真，证明他拥有接触甚至制造“秩序”相关物品的能力。
另一样，则是一枚记录了他对《乙等净种蕴灵诀》中那几个隐晦关窍的逆向推演心得，以及部分关于核心区“活建筑”能量流转规律的观察记录的玉简。这份情报，对于任何想要对抗或利用秘宝阁体系的人来说，都价值连城。
“这滴‘源液’，足以证明我的价值。这份情报，是我的船资。”沈流石将两样东西推向老鬼。
老鬼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他先是用机械义眼仔细扫描了那瓶“伪·秩序源液”，红光闪烁频率极高，显然极为震动。随后，他又拿起那枚玉简，贴在机械义眼上，似乎在进行快速读取。
片刻之后，他放下玉简，看向沈流石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怀疑，而是带上了一种混合着贪婪、忌惮与一丝诡异的兴奋。
“小子……不，沈观察员，你果然是个‘异数’。”老鬼沙哑地笑着，将两样东西迅速收起，“这笔买卖，老子接了！”
“路在何方？何时能动身？”沈流石追问。
“别急。”老鬼摆了摆手，机械义眼扫视了一下四周，“第七前哨站被混乱力场包裹，常规方法进不去。需要等一个‘窗口期’。”
“窗口期？”
“每隔一段时间，前哨站外围的规则力场会和腐化之池的污染潮汐产生一次微弱的对冲，导致力场出现短暂的薄弱点。下一次窗口期……”老鬼计算了一下，“就在四天后的子时！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一炷香！”
四天后！正好在他必须进行“净种”植入的前三天！
“路线呢？”沈流石心跳加速。
“路线你不用担心，老子自有办法把你送到力场薄弱点附近。”老鬼阴恻恻地笑道，“不过，能不能抓住那一炷香的时间冲进去，就看你自己本事了。进去之后，是生是死，各安天命。”
“可以。”沈流石没有任何犹豫。
“好！四天后，静默期开始之时，还到这里找我。”老鬼说完，身形如同融入阴影般，缓缓向后褪去，最终消失在那巨大的排气管道口的黑暗中，只留下那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记住，带上你所有的本事……和运气。”
沈流石站在原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管道口，缓缓握紧了拳头。
四天。他还有四天时间准备。
与虎谋皮的交易已经达成，通往绝地的船票已然在手。
接下来，他将直面那片连秘宝阁都视为禁区的、秩序与混乱交织的死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