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法源流”山谷中那死寂的灰暗，在沈流石和阿九离去后，似乎并未因那瞬间抢回的一丝道韵而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改变。噬道石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惰化力场，吞噬着一切规则的活性。
然而，在沈流石进化后的规则视野中，那被强行“定义”和“引导”回归的点点道韵光点，并未完全消散。它们如同最细微的种子，悄然融入了那片干涸龟裂的规则“大地”深处，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维系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生”机。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噬道石”持续不断的、无声的抗争。
“我们抢回来的，不止是道韵。”离开山谷很远之后，阿九忽然开口，她眼中淡蓝色的光泽比之前更加灵动了几分，“还有……信息。”
沈流石看向她。
“在引导那些道韵碎片时，我的核心协议捕捉到了其中蕴含的、属于这片土地古老记忆的零星回响。”阿九的语气带着一丝追索，“关于‘万法源流’为何会被选为目标，关于那‘噬道石’布置时的一些……片段。”
她闭上眼，似乎在整理那些破碎的信息：“并非随机选择。‘万法源流’曾是上古时期，几位试图推演‘天道织网’修补方案的先贤论道之地。此地残留的规则烙印中，蕴含着对世界底层规则结构的独特理解与……质疑。”
“质疑？”沈流石捕捉到了关键。
“是的。那些回响很模糊，但我能感觉到，那几位先贤似乎……察觉到了‘织网协议’本身存在的某种……不协调，或者说，潜在的‘缺陷’。”阿九睁开眼，眼神锐利，“而布置‘噬道石’的力量，似乎正是要抹去这些可能触及真相的‘质疑’烙印，防止后人循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沈流石心中巨震！幕后黑手不仅在系统性地制造各种“不合格”，还在刻意抹除那些可能发现“世界本身就不合格”的线索！他们到底在掩盖什么？难道“织网协议”的崩溃，并非偶然，而是……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浮现。
他猛地抬起手，规则之眼全力运转，不再仅仅扫描表面的规则异常，而是尝试着去“阅读”更深处，那支撑着所有表象规则的、更加宏大和基础的……“底层协议”的结构。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底层规则如同深海，轻易探测，很可能引来不可预知的反噬，甚至直接惊动那可能存在的、维护底层协议运行的“机制”或……“存在”。
量天尺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光芒变得深邃而内敛，仿佛也感受到了此举的沉重。
他的“视线”穿透了山川河流的表象规则，穿透了灵气流转的能量网络，不断向下，向下……触及到了那构成此界万物存在基石的、由无数更加简洁、更加根本的规则线条交织成的“基础网格”。
这就是……世界的“代码”吗？
在他的感知中，大部分的基础网格都呈现出稳定、和谐的状态，与他在“聆天外苑”感知到的“合格基准”高度相似。然而，随着他感知范围的扩大和深度的增加，一些极其细微、却令人不安的“不协调”感，开始浮现。
某些区域的规则线条，在更深层次上，似乎存在着极其微小的“断点”或“冗余循环”。某些基础常数的定义，在不同的宏观规则模块之间，存在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规则层面却真实存在的“定义偏差”。更让他心惊的是，他仿佛看到了一些规则的“接口”处，存在着某种……强行“打补丁”的痕迹，这些补丁本身，与原有的规则结构并不完全兼容，反而像是为了掩盖更深层次的问题而存在的。
整个世界的基础规则网络，远看恢弘完美，细看之下，却仿佛一件被反复修补、打满补丁的旧衣服，虽然还能穿，但早已不复最初的完美与坚固。
而所有这些细微的“不协调”、“偏差”和“补丁”，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更加根源性的……问题。
沈流石将感知凝聚到极致，沿着那些不协调的线索，向着规则的最深处“望去”。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规则构成的……“莫比乌斯环”？或者是一个“克莱因瓶”般的结构？一个在逻辑上自我指涉、无法真正定义起点和终点的……悖论？
这个“悖论”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存在于世界规则的最底层。所有表面的规则冲突、能量失控、道韵惰化……似乎都是这个底层悖论在不同层面、不同角度投下的阴影！
“织网协议”的崩溃，或许并非外力导致，而是因为这个底层协议本身，从诞生之初，就埋藏着一个无法自洽的……逻辑黑洞！
这个世界，从根子上，可能就是……“不合格”的？！
这个结论如同冰水浇头，让沈流石瞬间从那种深层次的感知状态中脱离出来，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神魂传来阵阵虚弱感。
“你看到了什么？”阿九扶住他摇晃的身体，急切地问道。她也感觉到了沈流石刚才感知的凶险与不寻常。
沈流石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将那个可怕的猜想，以及感知到的底层规则的细微“不协调”和那个模糊的“悖论”阴影，艰难地说了出来。
阿九听完，沉默了许久，眼中的蓝光剧烈地闪烁着，显然也在急速消化和推算这个惊人的信息。
“底层协议存在根本性悖论……”她喃喃自语，“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归零教’追求的彻底‘格式化’，或许并非完全疯狂……而黑沼镇、古剑门、万法源流这些地方的‘不合格’，不过是这个根本悖论在表层规则引发的‘并发症’……”
她抬起头，看向沈流石，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而我们，以及‘聆天道’试图做的‘修复’……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无比艰难，甚至……徒劳的努力？”
面对这个近乎绝望的推论，沈流石在最初的震惊与无力之后，眼中却反而燃起了一丝更加坚定的火焰。
他抬起手，看着手中那经历了黑沼镇、古剑门、万法源流，一次次丈量“不合格”，一次次进化，如今更能窥见世界底层伤痕的“量天尺”。
“徒劳吗？”他轻轻摩挲着尺身，感受着其上传来的、仿佛能与那底层悖论产生某种微弱共鸣的奇异波动。
“或许吧。”他抬起头，望向苍穹，目光仿佛要穿透层层规则，直视那存在的根源，“但既然尺子在手，看到了‘不合格’，总不能假装看不见。”
“就算这个世界从根基上就是歪的，就算修复之路希望渺茫……”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只要这把尺子还能量，只要还能找到一丝让这片天地变得‘更合格’一点的可能，我就要量下去，走下去！”
“量天尺量的是‘天’，但执尺的，是‘人’。”
阿九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刺破一切阴霾的坚定光芒，沉默了。她体内那些代表着“织网协议”监测职责的回路，似乎也因这番话而产生了某种共鸣，微微发热。
是啊，监测点的职责，本就是观察和记录，无论观测到的是辉煌还是崩坏。而持尺者的使命，便是丈量与前行，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绝境。
“我明白了。”阿九轻轻点头，站到了沈流石身侧，“那么，下一步，我们去哪里‘量’？”
沈流石摊开手掌，规则之眼再次开启，那幅标注着诸多“不合格”光点的规则地图浮现于掌心。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几个规则冲突最为剧烈、光芒最为刺眼，并且隐隐与感知到的底层“悖论”阴影产生联动的区域。
其中一处，规则线条扭曲缠绕，散发出如同垂死星辰般的不祥波动，旁边标注着玄明子玉简中提到的名称——
“坠星原”。
传说此地乃上古星辰碎片坠落之处，规则混乱，时空扭曲，是一切推演与卜算的禁区，连“聆天道”都对其讳莫如深。
“就去这里。”沈流石指尖点在那片代表着极致混乱与未知的区域，眼神锐利如尺。
“看看这片连天道似乎都遗弃之地，究竟藏着怎样惊人的……‘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