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乔卫东和宋倩，一直屏息凝神地关注着房间内的动静。
当他们看到乔英子最终含着泪、却无比清晰地点头时，两人同时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宋倩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全靠乔卫东紧紧搂着才勉强支撑。
那根紧绷了几乎整个春节的神经，终于得以稍微松弛一丝，虽然担忧依旧沉重，但至少看到了沟通和希望的曙光。
方一凡看到乔英子点头，心下稍安。他扶着旁边的书桌想要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保持蹲跪的姿势，腿麻得厉害，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
乔卫东眼疾手快，立刻冲进房间扶了他一把：“凡凡，小心！”
“谢谢乔叔，”方一凡借着他的力道站稳，顾不上自己发麻刺痛的腿，立刻急切地问道，“乔叔，今天大年初三，医院有专家门诊吗？能做检查吗？我怕拖久了！”
“有！放心，我来安排！”乔卫东立刻应道，语气斩钉截铁。他立刻掏出手机，走到一边，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乔卫东的语气带着恳切和焦急：“喂？陈主任？哎哎，新年好新年好！实在不好意思，大过年的打扰您...是我女儿英子，情况有点不好......对对，复健那边手抖得厉害，站也站不住了...哎，好！太好了！谢谢您！谢谢！我们马上过去！哎哎，好的，医院见！”
挂了电话，乔卫东明显松了一口气，对方一凡和宋倩说：“联系上了，陈主任正好今天值班，他让我们现在过去，他等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宋倩，“倩倩，快去拿医保卡病历本那些证件！我下去热车！”
宋倩连忙点头，用手背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快步走向书房去找证件。
方一凡则蹲下身，拿过旁边椅子上厚实柔软的羽绒服，小心翼翼地帮乔英子穿上，拉好拉链，又给她戴好帽子和围巾，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自然地绕到轮椅后方，准备推她出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握住推手时，乔英子却突然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方一凡停下动作，低头看她。
乔英子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低垂，但那轻轻拽着他衣袖的动作，却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和依赖——她怕他离开，怕这只是短暂的安慰，怕到了医院，他又不见了。
方一凡立刻明白了。他心尖一酸，重新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仰头看着她，目光坚定而温柔，一字一句地承诺：“我不走。我就在这儿，一直陪着你。去医院，检查，我都陪着。别怕。”
乔英子听着他郑重的承诺，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真诚，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缓缓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
到了车库，方一凡熟练地打开车门，小心地将乔英子从轮椅抱进副驾驶座，为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将轮椅收好放入后备箱，自己迅速坐进了后座。
乔卫东透过后视镜看到大家都坐稳了，立刻发动了车子，驶出了车库，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内的气氛依旧凝重，没有人说话。窗外的年节气氛依旧浓厚，霓虹闪烁，但车内的人却无暇欣赏。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片死寂的沉默。
是方一凡的手机。
他拿出来一看，是童文洁打来的。他刚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了童文洁连珠炮似的、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方一凡！你个小兔崽子！一回家就往外跑！又跑英子家去了是不是？这都几点了？晚饭还吃不吃了？你...”
“妈！”方一凡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她，语气急促却尽量保持平稳，“回去再跟您说！我现在要陪英子去医院，着急！”
“医院？！”童文洁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充满了震惊和紧张，“英子？英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严不严重啊？”
“妈，具体情况回去再说！先挂了，开车呢！”方一凡怕乔英子听到更多追问会难受，匆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的乔英子。只见她依旧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但放在腿上的手却又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方一凡心里一紧，立刻从后座伸出手，越过座椅的缝隙，坚定地握住了她那只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紧紧包裹住她的，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陪伴。乔英子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最终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
车子很快到达了医院。陈主任果然已经在等候了。他仔细询问了乔英子除夕以来的情况，特别是手抖和站立功能退化的细节，然后又开了一系列检查单子。
乔卫东抱着乔英子，将她小心地放在冰冷的检查仪器上。当那扇厚重的检查室门缓缓关上，将乔英子单独留在里面时，门外的三个人心都揪紧了。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声。
宋倩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情绪再次崩溃，她转过身，猛地抓住方一凡的手，声音哽咽，“凡凡...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阿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英子她...她多亏有你了。”
方一凡的手被宋倩紧紧攥着，他能感受到宋倩身体的颤抖和那份沉甸甸的谢意。他抬起头，看向宋倩，又看了看一旁同样面色沉重、眼含期待的乔卫东。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乔卫东和宋倩之间来回扫视，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认真。
“叔叔，阿姨，”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有件事我想趁现在，跟你们说。”
乔卫东看着方一凡这副模样，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他点点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凡凡，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方一凡鼓足了勇气，像是要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一次性倾吐出来：“叔叔阿姨，你们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我对英子...我对她...不只是朋友...我”他顿了顿，“我喜欢她，我很早就认定她了！”
乔卫东和宋倩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乔卫东叹了口气，拍了拍方一凡的肩膀，语气复杂：“凡凡，叔叔阿姨都知道，你对英子好，掏心掏肺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他话锋一转，充满了现实的沉重和无奈，“英子现在这个样子...前路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她可能......可能需要很久很久，甚至...”
“叔叔！”方一凡急切地打断他，眼神灼灼，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不管英子好与不好，变成什么样子，需要多久！我都认定她了！我不会放手！”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和坚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执拗和真诚。
乔卫东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执拗的少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到了更现实的问题：“那你爸妈那边。”
“我只要乔英子一个！”方一凡再次毫不犹豫地打断，语气近乎霸道，“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我会说服我爸妈的！”
宋倩看着方一凡那双写满了“非她不可”的眼睛，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不是拒绝，而是充满了心疼和不忍：“好孩子，阿姨知道你的心，阿姨相信你是真心的，但是...”她顿了顿，“但是正因为我相信英子会好起来，所以，阿姨现在更不能答应你什么。”
方一凡想反驳，宋倩却阻止了他，继续说道：“你相信英子会好起来的，对吗？”
方一凡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我相信！她一定可以！”
“那就好。”宋倩擦了擦眼泪，语气变得柔和却坚定，“既然我们都相信她会好起来，那我们就一起努力，一起等待。等待那个健康的、快乐的、完整的英子回来。等到那时候，如果你们的心意依旧如此，叔叔阿姨绝对支持你们，好不好？”
宋倩的话合情合理，充满了对女儿未来的期盼和保护。
方一凡看着宋倩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乔卫东复杂的神情，他明白，这不是拒绝，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认可和等待。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最终，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叔叔阿姨，我懂了。我们一起等她好起来。”
就在这时，检查室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护士探出头来：“乔英子的家属，可以进来了。”
“哎！来了来了！”三人立刻收起情绪，快步走了进去。
诊室里，陈主任看着刚出来的部分报告单，又仔细看了看乔英子的状态，语气平和而专业：“从目前的情况和检查结果来看，病人出现这种反复和暂时的功能退化，在严重的脑损伤恢复过程中，并不少见。我们的大脑神经系统非常复杂，重建的过程不是一条直线，偶尔出现波动甚至是短暂的倒退，都是有可能的。”
他翻看着病历，继续解释道：“她之前的恢复速度其实已经远超一般水平了，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现在出现这个问题，很大程度上可能和近期情绪波动、心理压力过大有关。”
陈主任看向乔英子，语气变得格外温和：“姑娘，别自己吓自己。你已经做得非常非常棒了，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坚强。出现反复，不代表失败，只是身体在提醒你需要调整节奏，需要更关注自己的情绪。接下来，复健要继续，但心态要放平，不能急，也急不来。你看把你爸爸担心的，大过年就把我揪过来了。”他开了个小玩笑，缓和气氛。
乔卫东连忙感激地说：“老陈，真是太谢谢你了！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陈主任笑了笑，目光又落到一直紧紧站在乔英子轮椅旁、眼神里全是担忧的方一凡身上，调侃了一句：“还有这个小伙子，不错嘛，很会关心人。家属的支持和陪伴，比什么药都管用。”
乔卫东听出了老友话里的言外之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方一凡却像是没听出调侃，反而因为医生的话更加坚定了些，他看向乔英子，“你看，医生都说了，有我陪着很重要。”
乔英子虽然依旧没怎么说话，但听着医生专业而温和的解释，感受着身边人的支持和陪伴，一直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眼底深处的恐惧和绝望，也被理智和一丝微弱的希望逐渐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