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阳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蛮族大军盔甲兵刃的寒光映照得愈发刺眼。如同黑色的潮水,伴随着震天的战鼓与狂野的呼嚎,蛮族步兵方阵迈着略显散乱却气势汹汹的步伐,向着大炎营寨压迫而来。正如林弈所料,一夜的“不堪骚扰”,已让他们将眼前的残营视作了可以轻易碾碎的土鸡瓦狗。
营墙之上,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弓箭手手指扣在弦上,微微颤抖;刀盾手紧握盾牌,指节发白。纵然有林弈先前的分析鼓舞,但当真正面对这无边无际的敌军浪潮时,源自落鹰涧的恐惧依旧如毒蛇般噬咬着每个人的神经。
林弈却并未将目光过多停留在正面逼近的敌军上。他的视线越过汹涌的人潮,投向了更远处,那片苍茫起伏的山峦。他脑中飞速运转,昨日定下的“稳守疲敌”之策固然是当前最优解,但大营终究是死地,缺乏足够的战略纵深和反击空间。一旦被死死围困,粮草告罄,士气耗尽,仍是死路一条。
必须找到一个能化被动为主动,甚至能一举扭转战局的地点!
“孙老将军,刘都尉,此处交由你二人指挥!”林弈猛地转身,语气斩钉截铁,“依昨日既定方案,依托工事,层层阻击,消耗敌军锐气!务必坚守至午时!”
“将军,您要去何处?”孙懋急忙问道。
“我去为大军,寻一条生路,亦是寻一条破敌之路!”林弈没有多言,留下这句话,便带着铁柱和数名最精锐的亲卫,迅速下了营墙,从大营侧后方的隐蔽出口悄然离去。
他们的目标,是营寨后方那片连绵的丘陵山地。林弈手中紧握着那份由他根据记忆和斥候回报不断完善的地形草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沟壑。他在寻找,寻找一个能将地利发挥到极致,能将蛮族的骄狂和兵力优势转化为其致命弱点的绝佳战场!
时间紧迫,蛮族的进攻已经开始,喊杀声和箭矢破空声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清晰可闻。林弈等人策马在山林中穿梭,不顾荆棘刮破衣甲,汗水浸透战袍。
他们勘察了几处看似险要的关隘,但林弈均不满意。要么是入口过于狭窄,不利于诱敌深入;要么是内部过于开阔,无法形成有效杀伤;要么是两侧山势不够陡峭,容易被敌军攀爬反制。
直到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林,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出现一道巨大的山谷裂口,入口处颇为宽阔,足以容纳大队人马涌入。但向内望去,谷道却迅速收窄,形成一道长约数里、宽仅容十数骑并行的咽喉要道。山谷两侧,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崖壁,高耸入云,岩石嶙峋,猿猴难攀。崖壁上生长着稀疏的灌木和耐寒的松柏,提供了天然的隐蔽。更妙的是,山谷的走向,与此刻的风向大致平行,若是运用火攻……
“黑风谷……”林弈看着地图上的标记,眼中终于爆发出慑人的精光!就是这里!
他立刻下马,亲自深入谷中勘察。他丈量着谷口的宽度,估算着敌军涌入所需的时间;他仔细观察两侧崖壁的坡度和平坦处,判断能否埋伏士兵、安置滚木礌石;他抓一把谷中的泥土和植被,判断其干燥程度……
“将军,此地确是绝佳的埋伏之地!”铁柱也看出了门道,兴奋地说道,“只要把蛮子引进来,两头一堵,就是瓮中捉鳖!”
林弈点了点头,但眉头依旧微蹙:“确是绝地。但阿木古郎并非蠢材,落鹰涧之后,他岂会再轻易中这诱敌深入之计?即便他再骄狂,面对如此明显的地形,也会心生警惕。”
他沉吟片刻,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山谷的地形,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演着各种可能性。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谷口外一片相对开阔、略有起伏的坡地,以及更远处一片可以藏兵的密林。
一个更加大胆、更加精巧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走!回营!”林弈不再犹豫,翻身上马。
当他们赶回大营时,已近午时。营寨攻防战正处在白热化阶段。蛮族凭借兵力优势,发动了数次凶猛的进攻,壕沟已被部分填平,营墙多处出现破损,大炎守军虽然依仗工事殊死抵抗,但伤亡在持续增加,防线摇摇欲坠。
林弈径直闯入中军大帐,顾不上满身尘土,将黑风谷的地形在沙盘上精准地标示出来。
“诸位!”他环视闻讯赶来的众将,声音因急促而略带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欲破蛮军,唯有依托地利!此地,名为黑风谷,便是我为阿木古郎选定的葬身之处!”
他快速地将黑风谷的地形特点、以及他初步构思的诱敌、设伏、歼敌策略讲解了一遍。
众将看着沙盘上那典型的“口袋”地形,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但孙懋老将军依旧面露忧色:“将军,此计虽妙,但……如何能让阿木古郎心甘情愿地钻进来?经落鹰涧一役,他恐怕……”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觉得这是个陷阱!”林弈打断他,手指点在谷口外那片开阔地,“我们要在这里,和他打一场‘势均力敌’的野战!一场让他觉得,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将我们主力彻底击溃的野战!”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构想:放弃第一道营墙,佯装不支,将敌军引入营寨与外围工事之间的混战区域,利用残存营垒节节抵抗,逐步后撤,营造出一种苦苦支撑、且战且退的假象。最终,在恰到好处的时机,主力部队“溃败”,向着黑风谷方向“仓皇”撤退。
“此战,许败,但败要有败的样子!要让他觉得,是我们被逼无奈,慌不择路,才逃入了那条绝谷!”林弈目光灼灼,“而在此之前,需派遣最精锐、最可靠的部队,提前秘密进入黑风谷两侧崖顶,携带大量滚木礌石、火油箭矢,隐蔽待命!待敌军大部入谷,封死谷口,便是雷霆一击之时!”
这个计划环环相扣,将地利的运用和心理的算计结合到了极致。众将听得心潮澎湃,又不禁为其中巨大的风险捏了一把汗。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诸位!”林弈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此乃绝境求生,唯一胜机!需全军上下,同心协力,演好这出大戏!任何一环出错,便是万劫不复!谁愿领兵,于谷顶设伏?”
“末将愿往!”刘都尉率先出列,他麾下骑兵已残,但步战老兵尚存,正适合此任。
“末将亦愿往!”几位悍勇敢战的营官也纷纷请命。
“好!”林弈当即点将,分配任务,细节落实每一个环节,甚至包括撤退时丢弃哪些辎重能显得更“真实”。
部署完毕,帐内弥漫着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氛。
林弈走到帐外,望着远处依旧惨烈的战场,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孙子》有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知天知地,胜乃不穷。’今日,这黑风谷,便是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兵之助’!能否把握住这唯一的生机,在此一举!”
他没有再多言,但那股冷静中蕴含的磅礴自信,已然感染了所有人。
地利之便,已然洞察。
破敌之策,已然拟定。
接下来,便是将这精妙的谋划,付诸于这血火交织的战场之上。一场决定北疆命运,乃至大炎国运的决战,即将在这看似不起眼的黑风谷,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