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啃着槐花糕蹲在柳树下,看墨尘把最后一颗石子摆进柳筐。阳光透过新叶筛下碎金,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忽然想起今早娘往她手里塞布包时说的话:“墨尘那孩子,看着闷,心细着呢,你编筐磨破的手指头,他昨儿特意去药铺买了冻疮膏。”
“发什么呆?”墨尘忽然抬头,手里捏着颗最大的石子,“这个放中间当花心,猫崽肯定爱蹭。”
青瑶赶紧别过脸,把剩下的槐花糕往嘴里塞,含糊道:“没、没发呆!我在想李婆婆家的猫崽会不会是三花的,上次见老猫揣着肚子溜墙根,毛色花得跟块补丁似的。”
墨尘把石子放进筐心,拍了拍手上的土:“管它啥花色,有这筐住着,总比钻柴堆强。”他忽然瞥见青瑶指尖的红痕,伸手就把她的手拽过来,“说了让你等我弄完竹篾帮你,偏不听,磨破了吧?”
他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膏体往她指尖抹,凉丝丝的薄荷味混着草药香。青瑶的手猛地缩回,指尖却像被烫了似的发麻,她往柳筐里塞了把软草:“我自己来!”
墨尘也不勉强,把瓷瓶塞给她:“记得勤抹着点,别感染了。”他起身往院外走,“我去把这筐拿给李婆婆,顺便问问老猫最近爱往哪溜达,省得猫崽生下来找不着窝。”
青瑶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瓷瓶温温的——这瓶子上周她就见他揣着,当时还笑他大男人带个花瓷瓶娘气,原来……她赶紧把药膏抹在指尖,凉丝丝的舒服,心里却像揣了颗滚热的石子,烫得她直想往柳树后头躲。
正焐着手指,忽然看见墨尘又折了回来,手里拎着个旧木匣:“差点忘了,这是今早收拾柴房找着的,看样式像是你娘那时候的东西,你瞅瞅要不要。”
木匣是梨花木的,边角磨得发亮,锁扣上刻着朵半开的桃花。青瑶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娘的陪嫁匣!她以为早就随着老屋塌了时烧没了。她颤抖着摸出钥匙——还是娘临走前塞给她的,说“匣子里头有你爹的念想”——“咔哒”一声,锁开了。
里面铺着块靛蓝粗布,包着本线装书,还有个银锁片,锁片上的长命百岁四个字被磨得发亮。青瑶拿起锁片,忽然想起五岁那年发烧,爹抱着她往镇卫生院跑,娘就攥着这锁片跟在后头哭,银链子勒得她脖子生疼,却死死不肯松手。
“这里头……”墨尘凑过来看,“是你爹的东西?”
青瑶点头,指尖抚过锁片上的刻痕:“我爹走那年我才七岁,娘说他出远门收山货,再也没回来。这锁片是他给我打的,说戴着能安神。”她翻开线装书,里面夹着张泛黄的药方,字迹苍劲,是爹的笔体,治风寒的,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瑶儿怕苦,煎药时多放两颗蜜枣。”
眼泪“啪嗒”滴在药方上,晕开一小片墨迹。青瑶赶紧把书合上,却从书页里掉出张纸条,是娘的字迹,娟秀却有力:“尘儿性子闷,瑶儿性急,俩孩子要好好相处,莫要学我和你爹,总把话憋在心里。”
青瑶愣住了,这纸条是娘啥时候写的?她捏着纸条回头,看见墨尘正蹲在柳树下帮她收拾散落的柳条,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覆在她的影子上,像两个依偎着的小芽。
“墨尘,”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我娘说……说咱俩要好好相处。”
墨尘的动作顿了顿,耳根红了,没回头,只闷闷道:“知道了。”他把柳条捆成一束,“李婆婆家的老猫刚才溜到晒谷场了,我去把筐放那儿,顺便找找它。”
看着他快步走远的背影,青瑶把纸条放进木匣,锁好揣进怀里。指尖的药膏还带着凉丝丝的香,心里的热石子却慢慢化了,淌成股暖流淌进四肢百骸。她忽然想起刚才墨尘抹药膏时的样子,他的指尖有点糙,却比春风还软。
远处传来李婆婆的笑声,夹杂着墨尘的应答,青瑶拎起空了的槐花糕篮子,忽然想追上去。或许娘说得对,有些话,不该憋在心里发芽,该像这春天的花似的,大大方方地开出来。
她小跑着穿过晒谷场,看见墨尘正蹲在草垛边,老猫蜷在他脚边打呼噜,柳筐就放在旁边,阳光落在筐里的石子上,亮得像撒了把星星。青瑶忽然觉得,这个春天,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跟着猫崽的胎动一起,悄悄萌出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