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罩住小院时,青瑶正将最后一根银线穿过“绽放”灯的竹骨。灯面的月光花图案终于绣完,她举起灯对着院中的灯笼照了照,花瓣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像真的在晚风里舒展。
“试试转架?”墨尘抱着加固好的转架走过来,额角还沾着木屑。他将转架固定在竹架顶端,小心翼翼地把“绽放”灯挂上去,轻轻推了一把——灯体顺着轴芯缓缓转动,墙上的花影立刻活了起来,一层叠着一层,仿佛有流萤在花瓣间穿梭。
“成了!”青瑶忍不住拍手,指尖碰了碰灯架,竹篾的凉意混着野菊粉的暖香,让人心里踏实。
李婆婆端着刚蒸好的桂花糕出来,蒸笼掀开的瞬间,甜香漫了满院。“先垫垫肚子,”她往青瑶手里塞了块糕,“等会儿还要挂另外三盏灯呢。”
青瑶咬了口桂花糕,糯米的软和桂花的甜在舌尖化开,忽然瞥见墨尘正蹲在竹架旁,往“星辰”灯的灯架上缠细麻绳。那灯架是他用竹篾编的星轨形状,十二根竹条弯出不同弧度,像把撑开的伞,此刻正被他仔细加固,连接口处的毛刺都用砂纸磨得光滑。
“这星轨缠麻绳是为了防滑?”青瑶凑过去问。
“嗯,夜里风大,怕灯体晃得太厉害。”墨尘抬头时,发梢沾着的竹屑落在鼻尖,他浑然不觉,只指着灯架,“你看这几根竹条的角度,我调了三次,保证影子投在墙上是完整的北斗七星。”
青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月光透过灯架镂空的星轨,在地上映出的光斑恰好连成北斗的形状,随着转架轻转,星影像在缓缓移动。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墨尘总爱牵着她的手,在夏夜的院坝里指认星座,说“那是北斗,像把勺子,能舀起院里的月光”。
“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说要把星星摘下来串成灯。”青瑶笑着说。
墨尘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耳尖微微发红:“当然记得,不然编这星轨灯架干嘛。”他低头继续缠麻绳,声音闷闷的,“现在不是摘星星,是把星星的影子留下来。”
李婆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盏修好的兔子灯:“这旧兔子也挂上吧,跟新灯凑个热闹。”兔子灯的耳朵补了块新布,眼睛用红绒线重新绣过,亮闪闪的,像沾了露水。
青瑶接过兔子灯,忽然发现灯底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小时候她歪歪扭扭写的字:“要和墨尘一起做一百盏灯”。字迹被岁月浸得发脆,却依然能看清笔画里的认真。
“还留着呢?”墨尘也看见了纸条,声音里带着惊讶。
“李婆婆一直收在樟木箱里呢。”青瑶摸着纸条,忽然觉得鼻子发酸,“那时候总觉得一百盏灯好多,现在才知道,原来一起做灯的日子,比灯本身还珍贵。”
墨尘没说话,只是把“星辰”灯挂得更稳了些,转架转动时,星影与兔影在墙上交错,像两个追逐的小家伙。
夜色渐深,三盏新灯与旧兔子灯依次挂上转架。“流光”灯的水纹图案转起来时,墙上像淌过一条银色的河;“草木”灯的藤蔓影子缠着星轨蔓延,像在夜空里生长;旧兔子灯被风推着转,耳朵的影子时不时蹭过“绽放”灯的花影,像在亲昵地打招呼。
李婆婆搬来张竹桌,摆上桂花糕、酸梅汤,还有青瑶爱吃的糖藕。“来,歇歇,”她给两人递过汤碗,“说说看,明天中元节,想怎么安排?”
“我想把灯都挂去村口的老槐树上,”青瑶说,“让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墨尘点头附和:“我去砍些竹竿,把灯架搭得高些,让影子能投到对面的山壁上,那样全村都能看见。”
“好主意,”李婆婆笑着拍板,“我再蒸两笼豆沙包,明早让孩子们提着灯去送,也算把这份亮堂分些给街坊。”
风穿过竹架,灯影在墙上轻轻摇晃,像无数只手在打招呼。青瑶看着墨尘检查灯架的背影,看着李婆婆收拾碗筷的忙碌身影,忽然明白,所谓的约定,从来不是要做成多少盏灯,而是一起守着这份热热闹闹的日子,让每一盏灯的光里,都藏着彼此的温度。
她拿起最后一盏未挂的“祈年”灯,灯面绣着五谷丰登的图案,刚要挂上,墨尘忽然按住她的手:“等等,我加个小机关。”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竹制的小风车,固定在灯顶,“这样风一吹,灯影里会多出转动的叶片,像在给庄稼扇风呢。”
风车转起来的瞬间,墙上的谷物影子果然跟着轻轻晃动,活灵活现。青瑶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纸条上的“一百盏灯”——或许不用等到一百盏,此刻这满院的光影、身边的人、掌心的温度,就已经是最圆满的答案了。
夜色更浓时,转架上的灯还在缓缓转动,将影子投满院墙。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近处是竹枝轻摇的沙沙声,墨尘在给灯架缠最后一圈麻绳,李婆婆在厨房收拾的水声哗哗响,青瑶靠在竹椅上,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纸条,晚风带着桂花糕的甜香拂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连呼吸都带着笑意。
她知道,明天的中元节,这些灯会照亮村口的路;而往后的无数个日子,这些交织的光影、相守的人,会一直照亮心里的路。这或许就是当年写下“一百盏灯”时,潜意识里期待的模样——不是灯本身,而是灯下始终不散的人,和永远温热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