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的竹窗被轻轻推开,午后的阳光斜斜淌进来,落在青瑶刚绣好的凤羽上。金线在光里泛着流动的光泽,柳月蹲在旁边,手里的盘金绣线正绕着竹绷边缘打圈,动作比早上熟练了不少。
“你看这样勾边行不行?”她仰起脸,鼻尖沾着点金粉,像只偷尝了蜜的小兽。
青瑶凑近看,盘金绣的线条流畅,刚好衬出凤羽的层次感:“比我第一次绣得还好,当年我娘教我盘金绣,线总绕成一团乱麻,被她笑了半个月。”
柳月的眼睛亮了:“真的吗?我娘总说我笨,连穿针都学不会……”
“她那是盼你好。”青瑶拿起剪刀,剪掉多余的线头,“就像我娘,当年总骂我绣的凤凰像野鸡,却偷偷把我绣坏的帕子收在樟木箱里。”
两人正说着,院外传来周掌柜的大嗓门:“画报先生来了!快准备准备!”
青瑶赶紧把“百鸟朝凤”的绣绷摆到窗边的竹架上,墨尘搬来张梨花木桌,铺上刚浆洗好的白棉布,把春桃的芦花鞋垫、柳月的盘金绣边角料一一摆好。阿珠则捧着李婆婆送来的旧绣谱,小心翼翼地放在最中间。
“这位是张先生,城里来的,专拍稀罕物件。”周掌柜引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进来,先生戴着副圆眼镜,手里的相机黑沉沉的,像块发亮的黑炭。
“青姑娘好,”张先生拱手笑,“早就听说青家的绣艺一绝,今日特来叨扰。”他的目光落在“百鸟朝凤”上,眼睛瞬间亮了,“这光影绣真是神了!站这边看是琥珀眼,换个角度就成了红宝石,妙啊!”
青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墨尘在旁边递过杯茶:“先生尝尝我们的桂花茶,配着绣品看更有味道。”
张先生接过茶,却没喝,举着相机四处打量:“我想拍组‘绣坊日常’,青姑娘绣活的样子、墨小哥编竹绷的场景,都很有生活气。”他指着院角的竹筐堆,“那些竹器也别浪费,摆上绣线,就是幅好画面。”
墨尘立刻搬来几个竹筐,春桃往里面插了几束干桂花,柳月则把盘金绣的线轴摆成圈,青瑶站在竹架旁,拿起绣针,对着凤羽轻轻落下——张先生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把这瞬间定格在镜头里。
“好!就这样!”张先生兴奋地搓手,“再来张墨小哥给青姑娘递线的,要自然些,像平时那样。”
墨尘红着脸走过去,手里捏着根金线,刚要递给青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踉跄,正好撞在她身上。青瑶手里的绣针“啪嗒”掉在地上,两人的脸贴得极近,能看见对方眼里的自己。
“哎呀!”阿珠在旁边捂嘴笑,“这才叫自然呢!”
张先生连拍了几张,直夸:“这张最好!有烟火气!”
拍累了,大家坐在竹荫下歇脚。张先生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忽然指着其中一张问:“这旧绣谱是谁的?上面的铅笔字很特别。”
青瑶把绣谱递给他:“是我娘的,她总爱在上面记些技法心得。”
张先生翻到最后一页,盯着“百鸟朝凤”的未完成图看了半晌,忽然道:“我认识位研究古绣的老先生,他说当年有位苏姓绣工,首创了‘光影绣’,却因为卷入走私案被污蔑,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苏姓绣工?”青瑶心里一动,“是不是叫苏婉?”
“正是!”张先生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老先生说她的绣谱下落不明,没想到竟在你这儿!”
青瑶的手轻轻抚过绣谱上的名字,眼眶忽然热了——原来娘的绣艺早就被人记住,那些被掩盖的荣光,终有一天会重新发亮。
傍晚时,张先生要走了,临走前把一卷照片留给青瑶:“洗出来先给你看看,不满意我再重拍。”他指着其中一张,“这张‘竹影绣绷’我要放大了登在画报头版,保证让青家绣活传遍全城。”
照片上,青瑶的侧影映在竹架上,凤羽的金线和竹影交叠,像幅流动的画。墨尘凑过来看,忽然指着角落:“你看,白狐也被拍进去了。”
果然,院墙外露出半只白狐的尾巴,毛茸茸的,像团雪。青瑶想起这只狐狸总跟着他们,从月牙镇到京城,从砖窑到绣坊,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它肯定是闻着桂花糕来的。”阿珠笑着去厨房拿糕点,春桃和柳月则凑在一起看照片,叽叽喳喳讨论着哪个角度拍得更好看。
墨尘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新雕的竹戒指,比上次那枚多了圈银丝缠绕:“张先生说,画报上最好有个信物,我就……”
青瑶接过戒指,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没说话,却听见彼此的心跳,像竹筐里碰撞的珍珠,清脆又热烈。
院外的夕阳把“瑶尘绣坊”的招牌染成金红色,竹篱笆上的牵牛花不知何时开得更盛了。青瑶望着照片里的自己,望着身边说笑的伙伴,忽然觉得,娘当年藏在绣谱里的,不只是技法,更是对生活的热爱——哪怕历经风雨,也要像这光影绣的凤羽,在不同的光里,绽放出不同的美。
墨尘拿起竹刀,开始削新的竹绷,刀削竹片的轻响混着姑娘们的笑声,像支温柔的歌,在暮色里慢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