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松蘑鸡汤的香气漫过门槛时,墨尘正蹲在廊下给鸡窝铺新稻草。老母鸡刚下了个暖乎乎的蛋,他捏在手里,蛋壳上还沾着点绒毛,温温的像块小暖玉。
“墨尘!汤好啦——”青瑶的声音从灶房飘出来,带着麦芽糖的甜气。
他把鸡蛋小心放进竹篮,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刚直起身,就见青瑶端着个粗瓷大碗跑出来,碗沿冒着白汽,晃得他赶紧伸手接稳:“慢着点,烫!”
“林伯说让你先尝第一口,看咸淡。”青瑶仰着脸看他,睫毛上还沾着点灶膛的灰,像落了只小蛾子。
墨尘吹了吹热气,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松蘑的鲜混着鸡肉的醇,在舌尖漫开,暖意在喉咙里打着转往下沉。他点头:“正好,林伯的手艺没话说。”
“我也尝尝!”青瑶踮脚想够碗沿,被他抬手按住头顶:“凉会儿再喝,刚出锅的烫嘴。”指尖触到她发顶的软毛,像摸着团晒干的蒲公英,忍不住轻轻揉了两把。
青瑶“唔”了一声,没躲开,反而往他身边凑了凑,指着竹篮里的鸡蛋:“这是刚才那只老母鸡下的?还热乎呢。”
“嗯,林伯说留着给你做蛋羹。”墨尘把碗递回给她,转身去搬院里的石板凳,“先把桌子摆到廊下,晒着太阳喝汤才舒服。”
灶房里,林伯正把烙好的韭菜饼摞在竹筛里,金黄的饼边翘着焦脆的边,油星子还在滋滋响。“青瑶,把那罐腌黄瓜端出来,解腻!”他往饼上撒了把芝麻,香气又浓了几分。
青瑶应着,从柜里翻出陶罐,刚打开盖子,酸脆的香味就钻出来。她偷偷捏了根放进嘴里,被林伯用锅铲敲了下手背:“小馋猫,等墨尘摆好桌子再吃!”
“知道啦——”她吐吐舌头,端着罐子往廊下跑,正好撞进转身的墨尘怀里,腌黄瓜撒了半罐,滚得满地都是。
“小心点!”墨尘扶住她的胳膊,低头看满地翠绿的瓜条,又看她红扑扑的脸,气笑了,“捡起来洗洗还能吃,别愣着了。”
两人蹲在地上捡黄瓜时,青瑶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却被他反手按住:“别动,你指甲缝里沾着草屑,我给你摘干净。”
他的指腹带着点糙,刮过她的指甲盖,痒得她想笑,又怕林伯听见,只能抿着嘴憋红了脸。
林伯端着韭菜饼出来时,正撞见这幕,故意咳了两声:“汤要凉透了!再磨蹭饼都软了!”
墨尘赶紧松开手,青瑶也红着脸把捡好的黄瓜往罐子里塞,两人动作快得像被赶的小耗子。
廊下的阳光正好,石板桌被晒得暖烘烘的。林伯坐中间,左边是墨尘,右边是青瑶,三人围着大碗的鸡汤和叠得老高的韭菜饼,瓷碗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说起来,”林伯咬了口饼,忽然开口,“墨尘你爹上次来送信,说让你开春去镇上的木器铺学手艺,你咋想的?”
墨尘喝汤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着碗里的倒影:“我想留在村里。”
“留在村里?”林伯挑眉,“守着这几亩地和鸡窝?”
“不是,”墨尘抬眼,“我想跟着李木匠学做木活,他说我手稳,能学出样子。村里的农具总坏,修修补补也能糊口。”
青瑶眼睛一亮:“那你以后能给我做个花架子不?我想在院里种葡萄。”
“行啊,”墨尘笑了,“等开春就给你做,保证结实。”
林伯看着他俩,没再追问,只是往墨尘碗里夹了块鸡腿:“在哪儿学都一样,踏实就好。”他顿了顿,看向青瑶,“你呢?你娘托人带信说,县城的绣坊招学徒,问你去不去。”
青瑶捏着饼的手紧了紧,饼边被捏出个坑。她小声说:“我不想去县城……村里挺好的。”
“傻丫头,县城能学新花样,总比在村里守着老绣样强。”林伯叹口气,“你娘也是盼着你出去见见世面。”
“可是……”青瑶看了眼墨尘,没说下去。墨尘心里一动,接过话:“林伯,县城离这儿不远,真想去学,每月回来一趟也方便。要是不想去,村里的绣活也够她忙的,前阵子张婶还来订了套新枕套呢。”
林伯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倒替她说话。”
墨尘的耳尖有点热,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我是说……看她自己乐意。”
青瑶偷偷往他碗里夹了块松蘑,小声道:“我还没想好呢,先把张婶的枕套绣完再说。”
阳光慢慢往西边挪,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韭菜饼渐渐见了底,鸡汤也喝得只剩底,青瑶打着饱嗝,靠在廊柱上晒太阳,手里把玩着墨尘刚给她削的木簪子,簪头刻着朵歪歪扭扭的小雏菊。
墨尘在收拾碗筷,林伯蹲在院角给菜畦松土,嘴里哼着老调子。风卷着饼香掠过墙头,惊起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进远处的杨树林里。
“墨尘,”青瑶忽然喊他,“等开春,你真的会给我做花架子吗?”
墨尘回头看她,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他点头,声音比春风还软:“嗯,一定。”
廊下的陶罐里,剩下的腌黄瓜还在冒着凉气,远处的溪水潺潺响,像在数着日子,等着冰雪化尽,等着葡萄藤爬上新做的花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