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到,萧云璃闭着的眼睛忽然颤了一下。她盘坐在地宫墓室中央,掌心还残留着凤火的余温。那具赤铜棺悬浮在前,幽蓝的光静静流转,像一层薄雾裹着它。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深沉,眉心赤纹缓缓亮起,一丝微弱的红光从皮肤下透出。
意识沉入烬墟的瞬间,四周景象骤变。
脚下不再是石板,而是焦裂的大地。空中没有星月,只有一片翻滚的赤色云层。远处火山口喷发着暗红岩浆,地面遍布骸骨,有些已化作灰烬,有些还带着烧焦的铠甲碎片。十二枚断裂的心火印记漂浮在半空,像是被某种力量钉在那里,无法消散。
她往前走了一步,脚底传来灼热感。这不是幻境第一次出现,但她从未见过如此完整的战场。以往这里只是死寂的废墟,火焰静止不动,如同凝固的血迹。可现在,天地在震颤,风里夹着低吼。
前方火山口边缘,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背对她而立,身穿残破的凤袍,袖口撕裂,肩头有干涸的血痕。双臂裸露在外,皮肤上布满裂纹般的火印。她能感觉到,那不是普通伤痕,是力量与躯体对抗留下的痕迹。
战斗正在发生。
漫天黑雾如潮水般涌来,那身影抬手一挥,一道火浪横扫而出。黑雾被撕开,但立刻又合拢,从中伸出无数扭曲的手臂,抓向她的后背。她不闪不避,反身一脚踹进雾中,火劲炸开,几缕黑气惨叫着溃散。
萧云璃看得清楚,那人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花式,每一击都直取要害。可她也看出不对——那双眼睛太冷了,不像在杀敌,倒像是在执行某种仪式。
她想靠近,脚下一动,地面突然窜出数条火链,缠住她的 ankles。她低头看去,那些链条并非实体,是由极细的火焰编织而成,温度不高,却牢牢锁住她,不让再进一步。
就在这时,那道身影猛然转身。
萧云璃心头一紧。
那张脸……竟和她有七分相似。眉骨略高,眼角微挑,唇线紧绷。最让她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对方的眼睛——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彻底燃烧后的空寂。
那人盯着她看了三息,然后抬起右手,猛地插进自己胸膛。
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在焦土上,发出“嗤”的轻响。她五指收紧,竟硬生生将一颗跳动的心脏从体内挖了出来。
心脏表面缠绕着黑色藤蔓般的纹路,不断蠕动,仿佛活物。每一次搏动,都让那些黑丝扩张一分。那人低头看着它,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她双手捧着那颗心,一步步走向火山口边缘的地缝。裂缝深处涌出阴寒之气,与周围的高温形成强烈对冲。她跪了下来,将心脏按进裂缝。
刹那间,黑气狂涌而上,试图挣脱封印。她咬牙发力,全身火焰暴涨,整个人化作一道赤影,扑在裂缝之上。火与黑气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她的身体缓缓倒下,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十二枚心火印记同时震动,其中一枚脱离轨迹,朝萧云璃飞来。
那团火呈暗红色,比之前任何一缕都要沉重。它停在她面前,微微起伏,像在等待什么。她知道这是属于刚才那一战的记忆之火,也是她必须炼化的第十二缕心火。
可这火不主动融入,反而散发出一股排斥之意。她伸出手,火团立刻后退半尺。她再靠近,它便剧烈晃动,仿佛不愿被任何人掌控。
她站在原地,想起玄真子在离开前说的话:“哪怕魔心即吾心,你也得自己决定哪一部分该留。”
她不再犹豫,伸手迎向那团火。
指尖触碰到火焰的瞬间,剧痛袭来。不是烧伤,更像是记忆强行灌入脑海。她看到那个女人活着的最后一刻——她不是战死,而是自愿剖心。因为她发现,体内滋生的魔气并非外侵,而是源自血脉本身。凤凰之力既能焚邪,也能生魔。若不以心镇之,终将反噬天下。
所以她选择了封印。
不只是封印魔气,更是封印血脉的源头。
萧云璃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退缩。她任由那股痛楚贯穿四肢,任由那些画面在脑中翻腾。她终于明白,“魔心即吾心”不是警告,而是事实。血脉带来的力量,从来就不是纯粹的赐福。
火团感受到她的接纳,终于缓缓靠近。
当它融入掌心的刹那,幻境中的凤主残影忽然睁眼。她虽已化灰,身形却再度凝聚,抬掌直击萧云璃面门。
萧云璃本能抬手格挡。
两掌相碰,火焰交汇。她的凤火与对方残存的气息碰撞,没有爆炸,反而迅速交融,纹路相连,如同血脉相通。一股信息直接传入识海:
“血脉即劫,亦为解。”
话音落下,幻影消散。
现实中的萧云璃猛地睁开眼。她的手掌还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掌心火纹比以往更加清晰,甚至能感觉到皮下有节奏地跳动,就像另一颗心脏在同步搏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呼吸仍未平稳。刚才那一句箴言反复回荡,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神识之中。她试着集中意念,体内十一缕心火依次亮起,最后汇入新觉醒的那一缕。
“心火同源。”她低声说出这个名字。
这不是单纯的感知能力。她能察觉到,若有其他凤凰血脉者濒临死亡或被封印,她可以短暂接管对方的力量。代价是承受他们的记忆与痛苦。这种连接一旦建立,就无法轻易切断。
她慢慢放下手,目光重新落在那具赤铜棺上。
幽蓝的光依旧稳定,可她现在能看出不同了。那光芒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黑气,被层层符文压制。棺盖上的裂缝还在,中间那点暗红印记,像是干涸已久的血痕。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不是别人留下的。
是她自己。
或者说,是那个剖心封魔的女人留下的。她们本是一脉,血缘未断,印记自然共鸣。
她伸手摸向袖中的凤血玉。玉块温热,像是刚被人握过。她没有拿出来,只是将手收回,静静坐着。
墓室很安静,只有她轻微的呼吸声。
她记得自己进来时是为了查清贺家的线索,为了弄明白谁在背后布局。可现在,问题变了。她不再只是想知道“谁想害我”,而是在问自己:“我到底是谁?”
如果血脉本身就是劫难,那她一路走来,每一步是不是都在重演那个女人的命运?
她闭上眼,再次感受体内的十二缕心火。它们排列有序,运转流畅,唯有最新融入的那一缕,仍带着沉重的悲愿。那是牺牲的意志,是明知结局仍选择前行的决心。
她睁开眼,手指轻轻点了下地面。
一道极细的红线从指尖蔓延出去,沿着石板缝隙爬行,最终停在棺椁底部。她没用凤火,而是调动了刚觉醒的“心火同源”之力。她想试试,能否感知到棺内是否存在同类气息。
红线接触到棺体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具一直静止悬浮的赤铜棺,忽然向下沉了半寸。
不是物理移动,而是空间层面的错位。它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位置发生了细微偏移。与此同时,萧云璃的手指一阵刺麻,仿佛被电流击中。
她迅速收回手,盯着棺椁。
幽蓝的光波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可她知道,刚才那一瞬,她感受到了回应。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心火波动,来自棺内深处。
那里有人。
或者,曾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