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兽口中轻轻摇曳,映得萧云璃指尖微亮。她掌心那缕心火尚未散去,凤玉的余温仍贴着肌肤发烫。方才卫无咎带赫连青离去后,殿内寂静如渊,可她知道,风波未止。
不过半刻钟,传令宦官便匆匆来报:赫连铮求见,言有军情急奏。
她没有拒绝。反而命人设宴于偏殿,召边将、影卫统领及狼族代表同席议事。酒未斟满,菜未上齐,赫连铮已大步踏入。
他一身狼皮战袍未换,腰间佩刀未解,脚步沉重,目光直逼主位。
“陛下。”他声音粗哑,却不低头,“东荒三部已断粮七日,牧民杀马而食,妇孺饿毙于帐中。你口口声声与我族结盟,却扣住粮草不放,是何居心?”
席间众人皆惊。几名边将面露愤色,有人低声附和:“确实半月未见运粮队过境。”
萧云璃端坐不动,只将手中酒杯缓缓放下。杯底轻碰案面,一声脆响压住了嘈杂。
她早察觉不对。昨夜赫连青才走,今日赫连铮便以“断粮”为由发难,时机太巧。何况她记得清楚——三日前已下令调拨二十车粟米经西谷道送往东荒,押运令符还在御案上留了印。
她还没开口,赫连铮忽然抬手,猛地掀翻面前长案!
碗碟砸地碎裂,酒水横流。他抽出腰刀,刀锋直指萧云璃眉心,寒光映出她沉静的瞳孔。
“你说过共守大荒!”他怒吼,“如今坐视我族百姓饿死,还配称帝?”
殿内一片死寂。几名影卫欲上前,却被他周身气势逼退一步。
萧云璃依旧未动。但在刀锋逼近的刹那,她右手已悄然抬起,一堵无形火墙自袖中涌出,挡在身前。火焰无声燃烧,隔开刀尖三寸,热浪逼得赫连铮不得不后撤半步。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殿角疾掠而至。
卫无咎立于女帝身侧,玄火符已在指尖连弹三张。雷光骤闪,如银蛇交错,在空中织成一张密网,瞬间缠住赫连铮双臂与刀柄。噼啪雷鸣炸响,他整个人被狠狠掼跪在地,膝盖撞击青砖发出闷响。
“擅闯宫宴,持械犯驾。”卫无咎声音冷峻,“按律,斩立决。”
赫连铮挣扎不得,眼中怒火几乎喷出,嘶声道:“你们封锁粮道,还想杀人灭口?!”
“粮道未封。”一个清亮女声从殿门传来。
赫连青站在那里,红裘未脱,银刀挂腰,手中捧着一面古镜。她一步步走入殿中,目光扫过族兄被缚之身,神色未变。
她将月狼镜置于玉案中央,指尖凝力一点镜面。
镜中光影流转,浮现出一片雪原营地。帐篷连绵,炊烟袅袅,数十辆满载粮车整齐排列,守卫巡逻其间。一名披甲将领正打开仓门,清点入库粟米——正是中州制式麻袋,封口烙着凤纹印记。
“这是北疆边缘的转运仓。”赫连青声音清晰,“今晨六时,这批粮刚运抵。你们说的‘断粮’,根本不存在。”
席间哗然。一名边将猛地站起:“不可能!我接到的军报明明写着‘粮草滞留边境’!”
“因为有人篡改了驿令。”萧云璃终于开口。她起身走下丹墀,裙摆拂过碎瓷残片,停在赫连铮面前。
“你今日所言,每一句都在挑动边军与狼族相争。”她俯视着他,“而真正的敌人,正等着我们自相残杀。”
赫连铮咬牙不语,额角青筋跳动。
萧云璃伸手探向他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玉玦,纹路与昨夜风魂鸟所携之物极为相似。她指尖刚触到玉面,那玉竟微微震颤起来,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遥远的召唤。
她眼神一沉。
这不是信物,是引子。妖族用它传递虚假情报,再借赫连铮之口煽动叛乱。
“你不是不知道真相。”她收回手,“你是选择相信谎言。”
赫连铮终于抬头,目眦欲裂:“你以为我愿意?!若我不照做,整个左翼部落都会被当作叛徒屠尽!你们高坐庙堂,怎知草原上的血是怎么流干的!”
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撕扯而出。
殿内一时无人言语。
萧云璃静静看着他,良久,才道:“所以你是被迫的?”
“我族已有三名长老失踪。”他低吼,“每一人消失前,都收到同样的玉简——‘顺者生,逆者亡’。他们要我搅乱中州,逼你们撤军,否则……”
话未说完,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暗血。
萧云璃眸光一凛,立即催动“目穿千障”扫其经脉。只见他体内数条主络已被某种阴毒侵蚀,正沿着心脉缓慢蔓延。那气息极熟——与赫连青肩伤中的蚀骨毒爪同源。
她猛然醒悟。
这不是单纯的背叛。赫连铮早已被种下控制之毒,每说一句违心之言,毒便深入一分;若完全屈服,则沦为傀儡。
难怪他言行激烈至此,近乎癫狂。
她转身看向赫连青:“你早知道了?”
赫连青点头:“我离开前夜,曾在族中暗查此事。三名长老并非失踪,而是被秘密带往北疆祭坛,用来喂养一种名为‘噬魂蛊’的邪术。凡是反抗者,皆以此控。”
萧云璃闭了闭眼。烬墟的记忆忽有波动——那是上古时期,凤凰一族曾遭遇的“心火反噬”之术,以血脉为引,操控意志。
如今,妖族故技重施。
她再看向跪地的赫连铮,语气转冷:“你今日若真能一刀劈下,或许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可你不敢。你明知是计,仍甘为棋子,只为保全部分族人。这份私心,毁了整个同盟的信任。”
赫连铮垂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萧云璃声音不高,却压住全场,“一是押入天牢,待查明幕后之人后再行定罪;二是留在宫中,由我亲自压制你体内毒素,但你要交出所有联络暗线,配合反向传讯。”
殿内落针可闻。
赫连铮抬起头,眼中恨意未消,却多了一丝挣扎。
“你……能解毒?”
“不能。”萧云璃坦然道,“但我能延缓发作。至于解法,需深入北疆祭坛,找到初代蛊母。那地方,只有你们狼族的古老血脉才能靠近。”
赫连青突然上前一步:“我去。”
所有目光转向她。
她迎着众人的注视,声音平稳:“我是嫡系,又是首领之女。若要诱敌深入,没人比我更合适。”
萧云璃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点头:“可以。但这次,不是让你冒险,而是让我陪你一起走。”
她抬手,掌心升起一缕赤焰,缓缓覆上赫连铮的手背。心火渗入皮肤,那股阴毒的气息顿时停滞片刻。
“明日午时,我会召开军议,公布真实粮道路线。”她环视众人,“若有谁再散布‘断粮’谣言,不必通报,当场格杀。”
卫无咎抱拳应命:“是。”
赫连铮仍跪在地上,喘息渐稳。他望着女帝的身影,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出话。
赫连青收起月狼镜,转身欲走。
“等等。”萧云璃叫住她。
她回头。
“昨夜你说,‘只要你在宫里多留我一天,东荒的百姓就会少活一批人’。”萧云璃走到她面前,“今天,我想告诉你——我不是不信你。”
她顿了顿。
“我只是不能再让任何人,独自背负整个草原的命运。”
赫连青怔住,眼中闪过一丝震动。
殿外鼓声忽起,三通急擂,乃是边境传警之讯。
卫无咎眉头一皱,快步走向门口。
萧云璃望向窗外,天边尚有残星。她手中那缕心火仍未熄灭,反而越燃越稳。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一名传令兵冲入大殿,单膝跪地,声音急促:
“启禀陛下!东荒急报——昨夜子时,三座烽燧同时起火,守军全部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