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谷的夜晚并不寂静。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兽类的低吼，近处林间时有簌簌响动，像是小兽穿行。月光被雾气滤过，落下时成了惨淡的灰白色，照得古木藤蔓影影幢幢。
两人收敛气息，在林间疾行。不多时便回到了白日那片山坳。
欢喜泉到了。
白日里七八头玄石熊泡澡的热闹景象没了，泉水静静泊在月光下，水面倒映着惨白的天光，蒸腾的乳白色雾气淡了些，却更显朦胧。泉边多了些小生灵——几只皮毛水滑的月光貂探头探脑地喝水，几尾银鳞小鱼跃出水面，溅起细碎的光。
静谧，祥和。
“这儿底下那些泛光的‘欢喜石’，是炼静心丹的上好材料，还能辅助参悟欢喜类的意境，多弄点。”凌栖迟说着就要往泉边走，却被闻厌一把拽住。
“谨慎点。”他目光扫过泉水，又看向四周，“白日有玄石熊在，夜晚它们却远远离去。不合常理。”
“也许熊晚上睡觉呢？”凌栖迟抽出手腕，“你看那些小兽不都好好的？”
“试试。”闻厌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屈指一弹。
石子划破空气，“噗通”落入泉心，荡开圈圈涟漪。
月光貂受惊，嗖地窜进草丛。银鳞鱼沉入水底。泉边短暂安静下来。
三息，五息，十息。
无事发生。
凌栖迟松了口气:“你看——”
话音未落，水面忽然泛起异样的涟漪。不是石子落下的那种扩散，而是……从水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呼吸的波动。
紧接着，一股无法控制的愉悦感，如同无形的微风，拂过两人识海。
凌栖迟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月色凝霜，溪水映银。望着静淌的溪水、清透的月色，心下一片安宁。金丹可期，大道在前。
转眼便看，闻厌带着点傻气的舒展笑容，像是晒足了太阳的猫，整个人透着一股“此生足矣”的满足感。他仰头看着朦胧的月亮，一动不动，看起来傻乎乎的。不对劲。
“闻厌！清醒点。”凌栖迟低喝。
“不对，这泉水……情绪是散出来的。”闻厌回神闭目凝神，周身剑气微荡，将那无形的愉悦隔开:“越靠近，侵染越强。”
“那还怎么挖？”凌栖迟皱眉，“总不能白来一趟。”
她盯着泉水，脑筋飞转。不能进去，那……能不能使用工具。冰冷的工具，无情的傀儡。
目光扫过泉边竹林，眼睛一亮。
半盏茶后。
凌栖迟蹲在泉边，手里握着根足有三丈长的竹竿——这是她刚去旁边竹林砍的，去了枝叶，一头削尖，另一头用衣物碎布缠了几圈防滑。闻厌则在附近寻了几根韧性极佳的藤蔓，编成个简易的网兜，系在另一根竹竿顶端。
“我戳，你捞。”凌栖迟把尖头竹竿探进水里，试了试长度，刚好能触及泉底边缘，“先从边上开始，小心别弄出太大动静。”
闻厌点头，持着网兜竿，目光专注。
第一下，凌栖迟竹竿尖戳进泉底泥沙，撬动。一块泛着七彩流光的卵石松动，滚入闻厌适时伸过去的网兜里。
成了。
两人精神一振。
虽然效率低，姿势滑稽——一个蹲着戳泥巴，一个站着捞石头，活像凡间河边摸鱼的顽童，但有用。
欢喜石被陆续捞出。欢喜泉的功效与收获使得两人心情愉悦。
“第七块……第八块……”凌栖迟心里默默计数，手上稳当，还不忘用神识跟直播间互动，“这欢喜石挖起来还挺解压，跟开盲盒似的，每块光泽都不一样。”
她看向弹幕区，想看看观众们又在发表什么“高见”。
映入眼帘的不是对她‘手工采矿’的调侃，也不是对石头品相的议论，而是几条风格迥异的留言：
“小丫头，见好就收。捞多了，小心把别的东西引出来。”
“那些月光貂和鱼呢？怎么全没了？”
“有脏东西……”
凌栖迟看得眼皮一跳，从收获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警惕地放缓动作，感官向四周延伸。这一感知，她立刻发现了问题——
太静了。静得不正常。所有活物的声音都消失了，仿佛被无形的罩子隔开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闻厌，你觉不觉得……太安静了？”
闻厌手中网兜一顿。
确实。
月光貂不见了，银鳞鱼不再跃出水面，连远处林间的兽吼都消失了。整片山坳只剩下竹竿拨水的轻微响动，和卵石落入网兜的闷声。
死寂。
凌栖迟后颈汗毛悄然竖起。她加快动作，又捞了两块石头，正要换袋子。
“哗啦。”
泉水对岸传来的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沉入水底的声响。
两人动作僵住了。
凌栖迟缓缓扭头，看向对岸。
月光下，泉水依旧平静。可对岸那片竹林深处……竹影在摇晃。不是风吹的那种摇曳，而是被什么东西缓缓拨开的、有节奏的晃动。
一道比竹子高出近半的庞大黑影，正缓慢地从竹林深处踱出。
看不清形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嶙峋的轮廓，在月光下拖出扭曲的阴影。它似乎没有急着靠近泉水，只是停在竹林边缘，面朝着他们的方向。
不，不是“面朝”。
那东西……好像没有头。
凌栖迟心脏狠狠一跳。她甚至没开口，只朝闻厌使了个眼色。闻厌毫不犹豫扔下竹竿，两人同时转身，灵力催动到极致，朝着来时方向疾掠！
身影没入林中的刹那，凌栖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下，黑影已经踱至泉边。
它缓缓俯身，像是……在查看泉底被翻搅过的泥沙。
然后，它抬起了什么——也许是手臂，也许是别的肢体——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轻轻挥了挥。
没有追击。
只是挥手。
凌栖迟浑身发冷，扭头全力奔逃。
两人身影消失在林间许久。
泉水对岸，黑影依旧站在那儿。月光勉强勾勒出它嶙峋的扭曲肢体拼接而成的轮廓。
寂静中，响起一声极轻、极慢的，像是骨骼摩擦又像是湿泥翻涌的——
“……又来……挖石头……”
泉水倒映的月光，悄然染上了一层晦暗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