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一切感知都变得模糊。林乐乐隐约觉得痛,又觉得浑身上下热辣辣地胀痛,眼前光怪陆离地变换着幻象,一个个人影扭曲、摇曳,最后又飘散为五彩斑斓的花纹。
待她终于睁眼时,只觉得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整个人只能软软地躺着,连手臂都几乎抬不起来。
她转了转眼珠,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处境。
一个并不算宽阔的石窟,石头凿出的墙壁勾勒出粗糙冷硬的轮廓。两盏火把插在墙上,火光跃动着,却并不明亮。窟中唯一平整的地方便是她躺的这处了,身下一张还算阔大的石床,却连一匹布料或者几捆稻草都不铺,硌得她手臂一阵酸麻。
林乐乐勉力翻过手掌,掌心贴到自己身下的石板上。她摸到了温热的触感,明显异于石床边缘的冰凉。
看起来她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了,这才能把石头都捂热。
石窟中有个出入口,形状并不规则,似是被人为开凿出来的,棱角嶙峋,大约只有一人多宽。林乐乐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片刻后瘦削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
忘川抱起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林乐乐定了定神,仔细看去。她昏迷了不知多久,忘川竟是显着地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尖的下巴这下更是像个锥子一般,连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
那双眼睛倒还是一如既往地澄净,漆黑滚远像两颗葡萄,只是在跳动的火把的映衬下,这毫无人气的眼神就显得呆滞得吓人,简直像是两颗没有情感也没有意志的琉璃珠,镶嵌在这具人不人鬼不鬼的皮囊之中。
瞧他这副形销骨立的模样,林乐乐就知道自己大约是昏去了几天,不然忘川绝无可能在几个时辰内瘦成这副样子。
她在心底暗自祈祷,千万不要错过了英雄会的日子——即便现在看来她赶上的概率微乎其微,她也总还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
不知怎么的,忘川只是盯着她,也不说话,也不动作。林乐乐被那双眼睛盯得寒毛直竖,攒了一会力气,这才勉强嘶哑地开口:“杵在那里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嗓音虽有些哑,却不痛,较之之前重伤初醒的境况,实在是好上太多。
这句话落地,忘川总算是有了反应。他放下双臂,走到石床旁边,垂下手来轻轻地贴上林乐乐的额头:“你醒了。”
一句话说得平铺直叙,手上动作力道却不大。手掌探过来,平平地贴着林乐乐皮肤,她本想躲,但看着那只手腕伶仃地悬在半空,骨头的轮廓凸出来硌得人心慌,心底一动,竟然没去躲避。
手贴上来,竟然是冰凉的,激得林乐乐一个寒战。
忘川一触即收,立刻就收回了手,若非寒凉的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她几乎要以为那一碰是幻觉。
忘川垂着眼,似乎自顾自地低语道:“没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休憩了片刻,林乐乐有了点力气,就微微撑起身子,“我该有反应么?”
她谨慎地盯着忘川,说实话她并不清楚忘川对她的态度是怎样的。和独孤白父慈子孝?暗暗筹谋着反水走人?还是只想明哲保身?忘川什么态度都没表露过,好像原先那个会提醒她不要被独孤白蛊惑、趁她们打起来立马果断地逃走的忘川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听见这句问话,忘川的眼睛缓慢地转了转。
林乐乐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不想他在沉默片刻后,缓缓地说:“‘囚冥’珍贵又挑食,它爬在你的体内,你本该大病一场,或是高热不退……可你只昏睡两天就醒了,看上去还和没事人似的。”
两天?
林乐乐算了算日子,心底一急,脱口而出:“那剑宗举办的英雄会怎么办?”
话出口她才反应过来不对,论理她此刻已不再是刀宗弟子,剑宗英雄会并未邀请鬼门,此事本和她再无干系了才是。
然而忘川却像并不在乎一样,自然而然地应道:“无妨,英雄会推迟了,因着剑宗门内弟子失踪的缘故,半月后才举行。”
他眼底隐隐闪过一分黯然,林乐乐却毫无发觉。乍闻此讯,她心底好似一块大石轰然落地一般,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林乐乐心想:那只需在半个月内弄掉‘囚冥’蛊、解决独孤白、洗清鬼门身份、恢复内力、再赶回宗门援助就好了。
……太好了,时间宽裕多了!
她松下了这口气,才猛然捕捉到忘川话中的意思,刚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你是说……我体内已经有‘囚冥’蛊了?”林乐乐不可置信地询问道,“不是说还没成型、需再喂几天吗?”
忘川平淡道:“父亲怕你醒了要跑,便将幼年的蛊虫给你植下了,这几日用药喂你,蛊虫通过你养育长大,也是一样的。”
他自怀中抽出一柄刃薄如纸的匕首,那匕首的形状林乐乐看着颇为眼熟,似乎正是忘川原先使的那双青蓝的短匕之一。只是不知何故,上头淬炼过的一层毒素被硬生生地削去了,好端端一把毒刃被剥得只剩光秃秃的一线锋刃,素白地亮在空气里。
忘川转了转手腕,似是在测试这匕首的锋利程度一般。
林乐乐眼见着他这般举动,心里顿时一咯噔。她想到彼时江畔所说的、“囚冥”蛊需要牵丝秘的蛊者心头血来饲喂,下意识就觉得忘川这是要在她眼前自尽了。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撑着身子强扑了出去,双手攀扯住忘川的手臂,叫道:“住手!”
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忘川身上,后者不得不暂停自己的动作。忘川斜斜投来一眼,语气倒还平缓:“何事?”
林乐乐喘了口气,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按说忘川此等恶人,死了便死了,她又瞎操什么闲心?
只是不知为何,隐隐地不愿叫他死在自己眼前,似乎这一条性命既和自己扯上了关系,那也该被自己拽一把试试一般。
她迟疑了下,还是试探着问道:“你果真要死吗……?”
忘川顿了顿,毫不拖泥带水,简洁明了地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