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神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声音低沉:
“举手之劳。他们……很懂事。”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孩子们在周围蹦蹦跳跳地嬉闹起哄,更衬得他们之间的氛围凝固而尴尬。
不像从前那般冰冷对峙,也不像两个月前她过火的热情,反而流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暧昧的生疏。
萧明玉有些尴尬地绞着手指,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天色不早,世子公务繁忙,也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谢云归看了她一眼,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快速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嗯。祖母托臣来看望殿下,若是殿下无事……也早些安置。”
语罢,谢云归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慈幼局门外的夜色中。
萧明玉站在廊下,直到那身影彻底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
此刻堂屋里,孩子们还在兴奋地摆弄新得的玩具,叽叽喳喳地交流着。
萧明玉缓步进入堂屋之内,虎头正举着一个刚刚解开的鲁班锁,跑到她面前,小脸激动得通红:
“殿下您看!我解开了!谢琛哥哥送的这个真好玩!”
小莲也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本崭新的《千字文》,向前两步细声说:
“郡主姐姐,这本书上的画真好看。”
孩子们脸上纯粹的笑容就这样明晃晃对着她,萧明玉也不好一直心事重重的,于是她弯下腰,接过虎头手里的鲁班锁,仔细看了看,柔声道:
“真厉害。不过要记住,玩一会儿就要让眼睛休息一下,看看远处,好不好?”
“知道啦!”
虎头用力点头,又跑回去跟小伙伴们炫耀了。
萧明玉直起身,对候在一旁的李嬷嬷和几位帮忙的婆子吩咐道:
“天色不早了,带孩子们去洗漱吧。热水要备足,别忘了检查他们是否都把脚擦干了,莫要着凉。”
李嬷嬷应了一声,看着萧明玉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殿下放心,老奴省得。殿下也劳累一日了,早些歇息。”
她顿了顿,看着萧明玉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身影,补充道:
“殿下这些时日……辛苦了,孩子们能有今日,全赖殿下。”
听到这话,萧明玉别过头去,带着苦涩的笑意,淡淡摇了摇头。
数日后,御书房内。
屋内炭火烧得极旺,萧景昭正伏案批阅奏折,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这些日子圣上忙得脚不沾地,脾气正爆的很,大太监崔永安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心翼翼低声道:
“陛下,慈幼局的管事李嬷嬷在外求见,说是按例来回禀情况。”
萧景昭笔尖未停,恍然想起萧明玉去了慈幼局已经一月有余,只从喉间“嗯”了一声,算是准许。
李嬷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跪下行礼。
“起来回话。”
皇帝的手中动作未停,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在那边如何?”
李嬷嬷站起身,依旧垂着眼,声音却平稳清晰:
“回陛下,郡主殿下近日一切安好,老奴带来一些细节汇报。”
“讲。”
“是。”
李嬷嬷组织了一下语言,没有直接夸赞,而是如同陈述事实般说道:
“郡主殿下如今每日卯时便起身,亲自查看孩子们的膳食,叮嘱厨子哪些孩子脾胃弱需做得软烂,哪些孩子正在长身体需多加些荤腥。
“前日有个孩子夜里踢被子着了凉,发起低烧,是殿下守了半宿,亲自用温水为他擦拭降温,直至天明烧退才合眼。”
皇帝批阅奏折的手微微一顿,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但未抬头。
李嬷嬷继续道:
“殿下还为每个孩子都准备了单独的面巾和漱盂,教导他们饭前便后必要洗手,如今孩子们的面色红润了许多,也知礼数了,见人会问好,用饭不争抢。
“殿下还根据孩子们的喜好,有的教认字,有的教算术,虎头那孩子坐不住,殿下便寻了些木工小工具,让他跟着工匠学些简单手艺,他也竟能静下心来……”
按道理来说,若是有人在萧景昭面前如此啰嗦地汇报,怕是早被拖出去了。
可如今李嬷嬷悄悄抬头,看圣上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不耐,于是她顿了顿,又道:
“殿下自己的用度却极简,衣衫多是素净棉布,首饰也一概不用。每日夜里,房里的灯总要亮到很晚,老奴时常起夜还能瞧见殿下在看书。”
萧景昭终于放下了朱笔,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嬷嬷,帝王的威压瞬间蔓延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李嬷嬷感受到那目光,头垂得更低,却依旧稳稳地站着。
她说的每一句都是亲眼所见,并无虚言,故而不会心虚。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一旁的崔永安已经吓得腿肚子打颤,然而不知过了多久,萧景昭没有表态,只是挥了挥手: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回去时通传一声,让她回谢家吧。”
“是,老奴告退。”
李嬷嬷恭敬地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就在李嬷嬷离开后不久,御书房外传来一阵环佩轻响。太后扶着宫女的手,皇后紧随其后,一同走了进来。
“皇帝还在忙?”
太后的声音带着慈爱,目光扫过皇帝眉宇间的倦色,闪过一丝心疼。
萧景昭起身相迎:
“母后怎么来了?皇后也来了。”
皇后温婉一笑,行礼后道:
“母后是惦记着明玉那孩子。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宫里冷冷清清的,母后心里难受。”
太后接过话头,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叹了口气:
“景昭,哀家知道明玉从前混账,伤了你的心,也辜负了谢家。可这些日子,李嬷嬷每次来回话,说的都是她的好。
“她如今是真的知道错了,也在踏踏实实地改。那慈幼局修缮得比官办的还好,孩子们个个养得精神,这都是实打实的功德啊。”
皇后看了一眼太后,又上前一步走到圣上身旁柔声劝道:
“陛下,臣妾也听说,明玉如今像是换了个人。到底是血脉至亲,这大过年的,一家人若不能团圆,母后心中定然郁结。
“何况,让她回来参加宫宴,也是给谢家脸面不是?如今谢侯怕是节上也回不来,谢琛和郡主待在谢家也是怪冷清的。若是能来宫宴,于她的名声,于朝廷的体面,也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