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上装满银票的匣子,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有这样的钱,那些曾经造成的伤害,就很容易弥补了,甚至——也许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可哪怕是这样,原主也不舍得有任何的补偿。阶级之间巨大的鸿沟,人命如草芥的世代,让她这样的现代人觉得悲剧异常。
“云织,星罗。”
萧明玉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个贴身侍女。
“你们跟在……跟在我身边多年,府里哪些人,曾因我……受过责罚,或是家中因我而陷入困境的,你们可知晓?”
云织和星罗皆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迟疑。郡主今日是怎么了?先是查问财产,如今又问起这些旧事?
“哪有那么多事呢,殿下如今已经改好了,不必为这些人烦心,是不是因为……外面德善堂的人的传言?都是殿下善心才被把谢家的丑事捅出去,明明都不是殿下做的……”
云织斟酌着措辞,半是惶恐半是真心地说着。
萧明玉瞧着面前低头不敢言语的星罗,严肃地说道:
“你们放心吧,本郡主绝不会罚你们,你们只需要认真地、一五一十地把这些东西全说清楚,我重重有赏。星罗,你来说,一定不要有任何隐瞒。”
“殿下,”
星罗抬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萧明玉,斟酌着开口。
“府中……受过责罚的下人,确实不少。光是近一两年,因各种缘由被掌嘴、罚跪、扣月钱的,粗粗算来也有二三十人。有些伤重的,休养了数月才好。”
她没敢说,这还只是明面上的,那些被私下里用针扎、用藤条抽的,更是不计其数,只是无人敢声张。
云织瞧着一旁的星罗,此刻也是心跳如擂鼓,虽说星罗已经很含蓄了,但她还是怕郡主殿下被触怒。
萧明玉听着,心头越来越沉。二三十人?这还只是近一两年?
她捏了捏眉心,感到一阵眩晕。原主这五年,简直是踩着谢家上下所有人的尊严和血泪走过来的。
“还有吗?有人……因此被打死吗?”
她声音干涩地问。
云织看着萧明玉确实没有发怒的模样,于是认真想了想,又道:
“打死倒是没有,但厨房的杜婆子,因送的汤凉了,被殿下用碗砸破了头,如今虽好了,但阴雨天总会头痛。浆洗房的张娘子,因一件衣裳洗得不合心意,被罚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落下了寒腿的毛病……还有门房的小柱子,因通报慢了一步,被抽了十鞭子,背上留了疤……”
她一桩桩说着,萧明玉的脸色也越来越白。这些具体的人和事,比冰冷的数字更让她触目惊心。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怕是星罗和云织身上也有疤。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一旁的星罗始终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神色间似乎有些恍惚,不像平日那般沉稳。
“星罗?”
萧明玉唤了她一声,“你可知还有别的事?”
星罗猛地回过神,慌忙摇头:
“没……奴婢不知。”
她眼神闪烁,避开了萧明玉的视线,萧明玉微微蹙眉。星罗向来心细,今日却有些反常。
待云织和星罗退下后,萧明玉单独留下了云织。
“云织,你老实告诉我,星罗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看她今日心神不宁的。”
云织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
“殿下……星罗姐姐她……她母亲病重许久了。前年,星罗姐姐不小心打碎了殿下您一套心爱的琉璃盏,您当时大发雷霆,罚没了她一整年的年俸和赏赐……
“她家中本就艰难,弟弟正要进学,母亲又一直用药,全靠她的月钱撑着。如今……她母亲的药断了许久,病情越发沉重,弟弟的束修也交不上了……奴婢瞧着,她母亲怕是……就这几日的光景了。星罗姐姐这些天强撑着当值,心里不知多苦。”
萧明玉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罚没一年年俸……就为了一套琉璃盏?
她脑海中浮现星罗平日里沉稳可靠、默默做事的样子,她虽不如云织那么活泼热情,但总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很难将她与“因家中困境而绝望”联系起来。
萧明玉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思索了好久,直到傍晚收拾好了东西,才给云织说道:
“备车。”
萧明玉站起身,面对着云织。
“去星罗家,现在就去。”
“殿下?”
云织惊愕。
“我去给她母亲看病。”
语罢,云织也没有多问,两人马不停蹄地出发了。当夜正巧是星罗休息,当萧明玉带着云织和出现在那间位于京城偏僻角落、低矮破旧的民房前时,星罗整个人都是懵的。
“殿下……您……您怎么来了?这里脏乱,实在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星罗挡在门前,声音带着惶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让开。”
萧明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认真,星罗悄悄看了她一眼,赶忙低下了头引路。
萧明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和霉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炕上躺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老妇人,面色蜡黄,呼吸微弱而急促,已是弥留之态。
一个半大的男孩守在床边,眼睛红肿,看到陌生人进来,吓得缩了缩。
此等如此有冲击力的画面映入眼帘时,萧明玉的心狠狠一揪。她快步走到炕边,不顾炕沿的灰尘,直接坐下,伸手搭上了老妇人的脉搏。
指尖下的脉搏微弱欲绝,脏腑衰败之象已显,她心下一沉,又仔细查看了老妇人的面色、舌苔,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长期劳损、营养不良加上重病拖延,已是油尽灯枯之兆,但并非完全没有一线生机。
“星罗,去把我马车里的药箱拿来。”
星罗还处在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中,但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近乎耀眼的、让她不敢幻想的猜测。几乎是本能地听从命令,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云织则在一旁看着萧明玉专注而严肃的侧脸,心中震撼莫名。这样的郡主,她从未见过。郡主如今……变得太多太多了。
星罗取来了药箱跑的太快时差点摔倒,她气喘吁吁地递给萧明玉打开,里面是她平日备着的各种成药和银针。
萧明玉顺势取出金针,手法精准地刺入老妇人的几个穴位,先护住其心脉元气。
行动之后,她轻轻地擦了汗,又迅速配了一副药,让云织帮忙去找房东借药罐煎煮,整个过程中,星罗就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殿下……”
星罗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哭腔,似乎是瞧着尊贵如长公主此刻却如此用心,隐藏许久的情绪彻底爆发了一般。
“算了吧……奴婢找了好多好多家,大夫都说……治不好了。奴婢……奴婢感谢殿下心意……”
她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是绝望,是长久压抑的委屈,也是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恩典”时的不敢置信和慌乱。
萧明玉施完最后一针,抬起头,看向泪流满面的星罗,眼神清澈而坚定。
“谁说的治不好?我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