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萧明玉扶着星罗和云织的手,沿着宫廊缓缓往回走。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徐小公爷无礼,过些日子您尽管去罚他就是了,他自己理亏,无论您怎么罚他,也只能吃哑巴亏。
“只是现在再不回去怕是圣上要发现了……”
云织脸上焦急,看着出神的萧明玉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萧明玉摆了摆手,示意云织不用担心。
其实知道今日要入宫,她已经提前了十日为着复宠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没想到会发生意外的插曲,震惊出神是难免的。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对于她来说,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回到太和殿时,投壶之戏已近尾声,席间气氛正酣,宫人们正川流不息地呈上各色珍馐,终于进入了宴饮环节。
萧明玉抬眼悄悄看去,台上的萧景昭显然心情颇佳,面泛红光,接受着宗室勋贵们的轮番敬酒,不时与身旁的皇后低语两句,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适才谢云归的西北军务见解似乎深得他心,加之佳节氛围与众人的奉承,让他难得地放松,看到这般,萧明玉也松了一口气。
他既高兴,那事情便更好办了。
太后见萧明玉回来,赶忙悄悄递给她一个眼神,指了指身前的酒杯,又示意了一下御座的方向。
“殿下,太后这意思,难不成是想让您去给圣上敬酒?可是圣上最不喜您,现在明明正高兴着,他若是见了您,怕是会……”
萧明玉接收到了太后的示意,却也看到了身旁谢云归对她唇瓣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少饮。”
萧明玉对他安抚地笑了笑,却轻轻摇了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和略显凌乱的发髻,端起一个内侍斟满了琥珀色御酒的玉杯,稳步走向御座。
萧明玉的举动引起了些许注意,席间的喧闹略微低了下去些,许多目光好奇地投向她。
她没有注意身侧,只是在御阶之下站定,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坚定异常:
“皇兄,臣妹适才酒力不支,离席醒酒,耽搁许久,特向皇兄请罪。”
萧景昭看着面前的酒杯,没有抬头看她,只冷冷道:
“无妨,起来吧。”
萧明玉却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缓缓直起身子来,抬起眼皮,目光坦然地迎向皇帝,也扫过在场诸多或明或暗注视着这里的臣公命妇。
她莫名如此,到场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盯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皇兄,今日佳节团圆,臣妹借此良机,有些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不吐不快。
“臣妹少时荒唐,仗着父皇母后与皇兄的宠爱,任性妄为,目无法纪,视规矩如无物。这段时间,臣妹每每思及过往,皆羞愧难当,夜不能寐。”
萧明玉话音刚落,皇帝突然攥紧了手中的茶杯,目光一转,锐利地望向她。
这些事是圣上最大的心结。
若非太后缕缕以死相逼,孝道大过天,当真是连一点苦都不让她吃,他早在几年前便把她千刀万剐。
此刻席间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难以置信这会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永嘉长公主口中说出的话。
沉默了一会,萧明玉目光转向席间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御史中丞郑大人。
“郑大人,”
萧明玉微微颔首。
“昔年本宫顽劣,因您一句劝谏,便大发雷霆恼羞成怒,命人偷偷将您栽种了数十年的兰草尽数毁去,此事,本宫至今悔恨不已。故而如今略备薄礼,乃一盆精心培育的珍稀兰草,望能稍慰大人心痛之一二。”
郑御史猛地一怔,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看着萧明玉,眼中充满了复杂的震惊。
那盆兰草是他亡母所留,三年前被她被毁后他心痛至极,却敢怒不敢言,心中满腹怨言却无可发泄。
所以说他现在送的兰花再好,也弥补不了从前的伤痛,可是……
萧明玉从前可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而且报复心极强。她现在似乎真的想要改正,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萧明玉似乎没有看到大家震惊的目光一般,目光一转,看向了另一位大臣,继续缓缓说道:
“李尚书,令郎当年纵马街头,冲撞了本宫的车驾,虽是其错在先,但本宫不该下令将其杖责五十,几乎伤及性命。
“三月前本宫下令,刚好在宫宴前寻得江南名医调制的顶好伤药,愿赠予令郎,若是尚书家里缺任何草药,皆可从本郡主私库中取,望能弥补万一。”
听完这番话,李尚书更是愕然。
他唯一的儿子当年确实因此事卧床半年,落下病根,为此他当真是恨萧明玉入骨却无力报复,还一蹶不振了一段时间。
随后,萧明玉一连点了四五位朝中重臣或其家眷,细数自己当年如何仗势欺人,如何苛待下人,桩桩件件,虽不致命,却足以让人蒙羞受辱。
自白之后,她都准备了心意十足的赔礼,且言辞之间语气诚恳,没有推诿,没有狡辩,只有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在这段漫长的发言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生打断她。
整个宫宴安静无比,像是一起在看一出无比珍惜,转折非常的皮影戏,生怕错过一秒。
最后,萧明玉再次转向御座,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皇兄励精图治,仁政爱民,方有如今海内升平之象。而臣妹昔日所为,不仅玷污自身,更辜负皇兄期许,令皇室蒙尘。永嘉二字,意为永远美好和乐,臣妹德行有亏,实不堪配此封号。”
她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水光潋滟,却盛满了决绝和痛悔:
“臣妹今日,当着皇兄与诸位臣公之面,自请褫夺永嘉封号!只留郡主位份,既留了皇家颜面,也可以此警醒自身,往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愿以此残身,静思己过,若有朝一日能得皇兄与天下人些许宽宥,便是臣妹之幸。”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长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