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等着看笑话一群人,脸上的讥诮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愕然取代,就连提出飞花令的郑御史,看着这位接连自罚、神色平静的郡主,紧蹙的眉头也微微松动了些许。
先前听说过永嘉郡主有所转变,如今……
大家各怀心思,可却谁都没有提出终止这场飞花令。毕竟能参加这场飞花令的,除了萧明玉之外,哪怕不是大才,说出这些诗句也是信手拈来。
他们都想看,萧明玉究竟能坚持到几时。
第四次轮到萧明玉,第五次……
萧明玉面颊酡红,眼神已有些迷离,却仍旧对着谢云归笑笑让他安心,又毫不犹豫地端起第五杯罚酒,御座上的萧景昭终于动了。
他轻轻抬手,止住了内侍继续斟酒的动作,声音自带作为天子的威严:
“罢了。飞花令虽雅,然则美酒亦不可辜负过甚。朕看永嘉已尽兴,不若换投壶之戏,更为热闹些。”
皇帝亲自开口解围,谁还敢有异议?
底下的郑大人拿起手中的酒杯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圣上。
不是说圣上和永嘉郡主的关系已经到了冰点吗?此番制止,维护的意味却也明显。
难不成……
他的思绪很快被席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打断,适才凝固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面前的宫人迅速撤换器具,准备投壶。
“多谢圣上体恤。”
萧明玉暗暗松了口气,起身行礼后坐下,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按了按发烫的额角。
她只觉得脑袋里的思绪已然七零八落拼凑不成,眼前景物晃晃悠悠像是隔了一层水幕,耳中也像是塞了一团棉絮,什么话语都听着只有嗡嗡声。
眼看酒劲上来了,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知道这投壶之戏自己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了。
原主喜好玩乐,于此道颇为精通,哪怕是烂醉之时都准头极佳,而她连那壶口朝哪边开都未必能瞄得准,若是再留,怕是要露馅。
趁着宫人布置场地,席间众人注意力稍散之际,萧明玉扶着额角,声音装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虚弱,对身旁的云织低语:
“扶本宫出去透透气……这酒劲上来了,本宫有些头晕。”
云织和星罗会意,一左一右搀扶起她,向太后和皇后方向微一行礼,便悄然退出了喧闹的正殿。
而正殿内,投壶之戏即将开始,席间笑语喧阗,男宾席的谢云归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那抹离去的身影。
太夫人此刻也皱着眉担忧萧明玉,二人目光交汇,谢云归看见祖母的唇语,随即起身,欲借故离席。
恰在此时,与太后叙话完毕的徐国公太夫人,突然笑吟吟地转向御座方向,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传入天子耳中:
“陛下待谢家,当真如自家子侄一般亲厚。老身瞧着谢世子这般英杰,便想起当年谢老侯爷与先帝君臣相得的佳话。谢家满门忠烈,世子更是青出于蓝,实乃陛下之福,社稷之幸啊。”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恭维了圣上仁德念旧,又抬举了谢家忠义,萧景昭闻言,果然龙颜微悦,目光自然地落到了正欲离席的谢云归身上。
“云归,”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与亲近,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过来陪朕说说话。近日兵部呈上的西北军报,朕还想听听你的见解。”
天子亲口点名,语气虽温和,却不容拒绝。谢云归身形微顿,只得敛去所有情绪,转身,躬身应道:
“臣遵旨。”
他稳步走向御前,姿态恭谨从容,好似从来没有生出瞬离席的念头,静立圣上面前对答。
徐国公太夫人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了唇边一丝了然的笑意,目光落在谢云归席位身侧的空位。
大殿之外。
刚出了门冷冽的夜风扑面而来,激得萧明玉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靠在廊柱下,贪婪地呼吸着带着雪意的清冷空气,适才混沌的心思清明了许多。
星罗早已备好了温热的醒酒汤,小心地一勺勺喂到她嘴边。
“殿下,慢些喝。今日……当真是委屈殿下了,那席间除了太后娘娘就没几个愿意为殿下说话的,奴婢看着当真是替殿下难受。”
云织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迷蒙的眼神,心疼地劝道。
萧明玉却顾不得许多,她只想快点驱散这恼人的醉意,接过碗便用力吞咽,大口灌下。
谁知醉酒手软无力,碗沿一斜,温热的汤汁洒了些许在衣襟上,她整个人也随着这动作向前踉跄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要狼狈摔倒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身后扶住了她的腰肢,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端着碗的手腕。
“郡主小心。”
温润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如环佩一般悦耳,十分能引起人的好感。
萧明玉愕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庞。
男子身着月白云纹锦袍,眉眼含笑,气质温文,所站之处廊下宫灯昏黄的光线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更显得温润无双。
适才他扶住她的动作有力而克制,等萧明玉站稳之后便撒开了手。
“徐小公爷?”
萧明玉站稳身形,瞧清来人之后便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她盯着面前之人微微蹙眉。
“你怎会在此?”
徐明礼从容收回手,唇边笑意未减,目光坦然地看着她:
“席间闷热,出来透口气。正巧见郡主似有不适,唐突之处,还望郡主海涵。”
他这话语滴水不漏,好似是个恭敬识礼的偏偏君子。
只是那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她因酒意而微红的脸颊和略显凌乱的发丝上掠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萧明玉心中警铃微作。
她不是懵懂少女,徐明礼此刻的出现,绝非巧合,何况先前他便有意频繁接近过她,想到这里,她突然忆起刚才那不知是谁的纸条。
萧明玉定了定神,直接问道:
“徐小公爷近日似乎对本宫格外关注?方才席间,多谢小公爷好意。”
她指的是那张纸条。
徐明礼轻笑一声,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踱开两步,望着廊外覆雪的庭院,语气似是不经意般提起:
“郡主与谢世子,成婚已有五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