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随回了一礼,满意地离去。
在萧明玉应下邀约后当晚,这消息便传回了谢府,更准确地说是传到了刚刚回府、正在书房听取属下汇报城西药商一案的谢云归耳中。
凌风将德善堂门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报完,便垂首屏息,不敢多言。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谢云归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手中正拿着一份关于城西几家药行近期异常交易的卷宗,闻言,目光并未从卷宗上移开,只是执笔批注的手微微一顿,朱笔在“涉军药材”四字上留下了一个稍重的墨点。
“知道了。”
谢云归继续翻阅卷宗,语气沉稳地吩咐道:
“凌风,去查清楚,徐世子口中的‘违禁药材’,具体指向何物,与军器监、太仆寺近期的采购清单有无关联。重点排查是否有‘乌头碱’或‘断肠草’一类既可入药,亦可迅速致命之物,尤其是……近期流向马政相关衙门的批次。”
凌风有些奇怪,忍不住出声问道:
“此事虽然圣上也吩咐主子有所参与,但毕竟只跟人事有关,并不跟药材有关。您此番,岂不是便宜了徐小公爷?”
谢云归声音又冷了两分:
“为朝办事,不分你我。何况药材之事大概要扯上郡主,那便跟谢家有关。”
凌风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谢云归这才放下笔,长叹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萧明玉应约时可能面临的局面。她如今风评如此,加上徐明礼目的不纯,此案水浑且深,牵涉军马,她卷入其中,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次日,溢香阁三楼雅间。
萧明玉准时赴约。刚进门,徐明礼早已等候在内,见到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亲自起身为她斟茶。
“郡主肯拨冗前来,明礼感激不尽。”
他寒暄着,将案情又详细说了一遍,与昨日小厮所言大同小异,只是更强调了此事若处理不当,可能影响军中马匹健康,进而牵连甚广。
萧明玉仔细听着,心中疑虑未消,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既要获取更多信息,又不至于被完全拿捏。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不待徐明礼回应,门便被推开。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着深青色官服,正是谢云归。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着公服、表情肃穆的开封府衙役。
“徐世子,殿下。”
谢云归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最后落在徐明礼身上,微微颔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打扰二位雅兴。本官奉命查办城西药商涉嫌以次充好、违禁药材流出一案,据查,相关线索与二位今日所议之事或有交集,特来询问一二。”
他公事公办,语气不容置疑,直接将自己定位为此案的主办官员,瞬间反客为主。
萧明玉转头瞧见谢云归,心中有些惊讶,她毕竟是在德善堂门口接到这个邀约,他知道也正常。
她只是惊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认真办案的谢云归。
此刻他神色凝重,眼神锐利,俨然是一个执掌京畿律法、雷厉风行的能吏,同那时吃药上药时脸红含蓄的模样完全不同。
徐明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起身笑道:
“原来是谢大人。真是巧了,本世子正与郡主商讨此事,希望能为朝廷分忧。”
谢云归没有接他的话茬,目光转向萧明玉,语气稍缓,却依旧保持着官场上的距离:
“郡主精通药理,此案确需专业之人协助。本官已初步查明,涉案药材中混有大量经过炮制、难以辨识的‘马钱子’,此物少量可药用,过量则致痉挛麻痹,若被战马误食,后果不堪设想。”
他直接抛出了一个关键信息,马钱子与战马,瞬间将案件的严重性提升到了军事层面。
萧明玉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谢云归对着徐明礼继续道:
“徐世子消息灵通,不知除了请郡主协助,是否还有其他线索可以提供?例如,是何人最先发现药材异常?又为何会联想到与谢家有关的药行?”
萧明玉听罢把茶碗放在了桌上,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他这话问得巧妙,既点出了徐明礼消息来源可疑,又将话题引向了徐明礼可能存在的其他目的。
这也是萧明玉想知道的。
徐明礼面色微变,干笑两声:
“谢大人说笑了,本世子也是偶然得知,心系朝廷,才想请郡主帮忙。具体线索,还需仰仗谢大人明察。”
谢云归不再追问,转而看向萧明玉,语气正式而客气:
“郡主,此案关系重大,涉及军国要务。若郡主应徐世子之请协助调查,按律,需至开封府衙录一份详细的证词陈述,说明您所知的药材鉴别之法及可能涉案的药材特性,以备查证。不知郡主此刻是否方便,随臣回府衙一趟?”
他完全绕开了徐明礼,以官府办案的正当程序,名正言顺地要将萧明玉从这场私人会面中带离。
萧明玉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谢云归是在保护她,将她纳入官府的正式程序之下,避免她陷入被动和流言蜚语。
她心中微暖,随即站起身:
“本郡主既然知晓此事,自当配合谢大人查案。现在便可随大人前往府衙。”
谢云归有理有据,徐明礼无法阻拦,他脸色却并没有变化,起身带着笑意看着萧明玉恭敬说道:
“毕竟都是为圣上办事,既然谢世子有更好的法子来让殿下参与,那臣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麻烦郡主殿下忧心了。”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二人便坐上了去开封府衙的马车,依旧是两人相对而坐,气氛却与昨日截然不同。
“你……早就知道这个案子?而且知道得比徐明礼更详细?”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
谢云归闻声,从思绪中回神,抬眸看她。那目光依旧深沉,却少了几分昨日的躲闪,多了几分清明的锐气。
“职责所在。”
他言简意赅,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
“此案水深,牵涉军马,并非简单的商事纠纷。郡主日后若再遇此类邀约,还需……谨慎。”
他没有明说徐明礼的不是,但提醒之意已然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