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偏厅之内,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
安谈砚脸上的笑,没因为她话说得冲就淡下去。
反倒笑得更浓了,像融开的墨汁,一点点漫到他英挺的眉眼上。
他原先沉得像深潭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灿若星辰。
他就那样,用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
那目光,灼热,专注,不带半分杂质。
可里头翻涌的情绪,乱得温弈墨根本看不透。
温弈墨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皱起了眉。
不对。
这不对。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安谈砚吗?
是那个在宫里当质子时,沉默寡言,眼神硬得像孤狼的少年吗?
她记忆中的安谈砚,永远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锋芒内敛,气息沉郁。
何曾像现在这样……
这样……热得几乎要把人烫着。
温弈墨心里,冒出一股特别强烈的荒谬感,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慌。
这跟她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
他千里迢迢偷偷回京城,不是为了密谋,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结盟。
就为了……看她一眼?
这实在,令人费解。
她逼着自己冷静,压下心头那丝异样。
不管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眼下这僵着的局面总得解开。
既然身份已经被看穿了,再装下去也没意义。
温弈墨隔着面具,对上他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声音又变回了平时的清冷平淡。
“你猜的没错。”
“我确实不是夏昭斓。”
“当初不得已借了她的身份,只是为了让你们能多一分信任。”
“情势所迫,并非有意欺瞒。”
她把事情说清楚后,还以为他至少会问一句她到底是谁。
可安谈砚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她是谁,也不在乎她有没有骗他。
他只在乎,她不是夏昭斓。
“我知道。”
安谈砚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多了,还带着点沙哑的磁性。
“京城是龙潭虎穴,行事谨慎,理所应当。”
他不光没有半点被欺骗的火气,反倒处处都透着理解。
他这份坦然,把温弈墨早就准备好的后半截话,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她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人像个谜。
安谈砚从袖子里摸出了那根乌木簪。
他用双手捧着,特别郑重地朝她递过去。
那模样,不像是递一根便宜的木簪,倒像是捧了件稀世珍宝给她。
“这根簪子,本就是你的。”
“未能当面将此物归还与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憾事。”
“今日,总算了却一桩心愿。”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郑重。
“姑娘当日的救命之恩,安谈砚没齿难忘。”
“今日之后,姑娘若有任何需要我安谈砚的地方,只要不危及定远王府满门,不有悖家国大义……”
“我,万死不辞。”
温弈墨的目光落在他手上。
那是双武将的手,骨节清清楚楚,掌心和虎口都带着薄茧,左手手腕上还有一道旧伤疤弯弯曲曲的,平添了几分男儿的刚硬。
就是这样一双手,这会儿却捧着根最普通的乌木簪,用最郑重的样子,许下了个最沉的承诺。
她想不通。
她真的想不通。
就为了说句谢谢,许个承诺,他就把自己的命放在刀刃上?
这人,究竟是太重情义,还是……太傻?
温弈墨没说话,也没去接那根簪子。
偏厅里又一次静得没声了。
可这一次的静,跟刚才不一样。
空气里,好像多了点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东西。
安谈砚的目光还像团火似的,紧紧锁着她。
那眼神存在感太强,太有侵略性。
让温弈墨觉得,自己脸都快被他盯得烧穿了。
她从来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盯过。
好像天地间,他眼里就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一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温弈墨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想拉开一些距离,从那道密不透风的视线中,挣脱出来。
可她退得太急了。
她身后,是偏厅里招待客人的八仙桌。
她的后腰不偏不倚,狠狠撞在了硬邦邦的桌角上。
唔!
温弈墨闷哼了一声,身子晃了晃,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倒。
就在她身体要倒的那一刻。
安谈砚动了。
他速度快得吓人,温弈墨连他动作都没看清,就觉得手腕一紧。
一只又暖又有力的大手,准准地抓住了她的袖子,使劲往回一拉。
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瞬间止住了她后仰的趋势。
温弈墨整个人,被他从要倒下去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可这突然的接触,让温弈墨浑身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到了极致!
危险!
这是她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一根细得像牛毛的银针,已经悄没声地滑到了她指尖。
针尖淬了能让人瞬间麻痹的药。
只要他再靠近一点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这根针扎进他手腕的穴位里!
然而——
她预想中的攻击并没发生。
安谈砚只是将她扶正站稳。
等他确定她已经站稳了,下一秒就像碰到了烙铁似的,飞快地松开了手。
不光如此,他还赶紧往后退了两大步。
重新拉开了跟她的距离,回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带着尊重的范围。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更没有半分冒犯的意思。
他甚至连她的肌肤都没有碰到,只是拉住了她的衣袖。
温弈墨还保持着要出手的姿势,僵在原地没动。
那根闪着冷光的细银针还藏在她指缝里,针尖离他的手腕,刚才也就差一点点。
安谈砚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又抬眼看向她,眼里好像闪过一丝懊恼。
他挠了挠后颈,声音低沉地道歉。
“抱歉。”
“是我唐突了。”
温弈墨的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她赶紧把手收回来,指尖一动,那根银针就又悄没声地滑回了她袖子里。
好像它从来没出现过似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恪守礼节,甚至带着几分笨拙的男人。
温弈墨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显得……有点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