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兖州知府却并不平静。
知府王大人已近知天命之年,然而并未发福,他身材颀长,形销骨立,此刻烛火投下的身影像一柄出鞘的剑。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面前的小小少年。
九岁便过了府试成为童生,必定是神童了,任期内出了神童,对于王大人来说也算是政绩一件。
他本想着召见府试案首,和这神童前来,亲自试探他们的学问,若真是可塑之才,也可收为弟子,日后扶持他们在朝堂上建功立业,为民请命。
只是一直忙于案牍,暂无空闲,没想到这小孩竟然亲自找上门来。
王知府先是问了些基本信息,姓名年龄,家在何处这种,顾凡一一作答,口齿清楚,毫不怯场。
小小年纪见了大官,倒是不卑不亢,王知府和学政大人对视一眼,点点头表示满意。
“你几岁开蒙?读了几年书?”王知府问道。
顾凡恭恭敬敬回答:“小子不才,五岁识字,七岁读千字文,奈何家贫只能先让哥哥读书,正经学习四书五经,也不过一年光景。”
“一年?”王知府摇摇头表示不敢相信,多少人读了几十年还没考出个名堂来。
他抚了抚胡须:“那本知府就考考你,君子不重则不威,何解?”
顾凡朗声道:“出自《论语》。重者,厚德载物;威者,令行禁止。君子当如松柏,根深方能叶茂。”
王知府又问道:“你可知本官为何问你这句?”
顾凡仰起头:“知道,我年纪尚轻,读书也不过几载光阴,知府大人怕我根基不深,将来重蹈伤仲永覆辙。学生一定谨记大人的教诲,做学问、做人必当脚踏实地,绝不敢恃才傲物。”
王知府满意地点点头。
顾凡却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令兄不在,令兄读书多年,对其中要义理解颇深,一定有更好的解读。”
王知府疑惑道:“令兄是?”
顾凡抬起头看着王知府:“不才,正是本届案首顾丕熙。”
此话一出,王知府和学政大人傻了眼,那西望村地处偏远,文化凋敝,多年间连县试都不曾有人考过,这顾家是如何做到兄弟俩都这么优秀的?
顾凡观察王知府的神色,瞅准时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知府大人,我兄长顾丕熙才学出众,遭人记恨,被奸人诬陷下了冤狱,小子此次前来,希望大人能为小子做主啊。”
“什么?”王知府大惊失色,“你且细细说来。”
顾凡于是把江家指使赌坊老板和顾清河冤枉顾丕熙的事说了一遍,他没有感情用事,而是条理清晰地罗列证据,令人信服。
王知府听完,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这些年来,江家在西平县的作为他不是没有耳闻,只是,事关西平县令,毕竟是朝廷命官,牵一发动全身,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知府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怒火,对顾凡说道:“本官知道了,本官会亲自审理,若你兄长确系被冤,本官一定还他清白。”
顾凡跪拜叩谢,但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王知府皱眉:“你还有何事?”
顾凡抬起头,少年的眸子澄澈见底:“王大人,江家勾结县衙,霸占良田,指使家丁伤人性命,还豢养匪患,给西平县百姓造成了无尽的痛苦与伤害。大人您刚正不阿,还请为西平县百姓做主啊。”
王知府倒抽一口气,这小子,胃口倒不小,他都答应给他哥哥做主了,他竟然还妄想要扳倒江家。
那江家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么,这么多年来他也暗中收集证据,江家小心谨慎,一直没有抓到什么实质性的。
“放肆,”王知府一拍桌子,“你说江家窝藏匪患,一旦查实便是重罪,你可有证据?若被江家反咬一口,说你污蔑,你的前程就全毁了,你哥哥也救不了了,你明白吗?”
顾凡抬起头,说道:“小子自然不敢信口开河,只因为,我们就是从那匪窝里逃出来的。”
王知府愣住了,顾凡身边的初九此刻终于有了存在感,他上前行礼,将自己这几个月卧底匪窝收集到的证据一一呈上。
这晚初九收到了崔阅发来的信号,于是在酒水里下了药,土匪们一个个睡死了过去,他趁机带着顾凡来兖州府,天一亮便找到了知府大人。
初九想好了,如果王知府不见他们,就拿出崔老爷相关的信物。
还好,王知府是个爱才的,一听说府试神童来了,便推开了其他公务来见他们。
顾凡说道:“现在这帮土匪中了十香软筋散,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王知府看着顾凡,好小子,竟然是来给他送业绩的。
江家后院。
曲折游廊,穿过石子甬道,两侧清泉一派,院中花香扑鼻,牵藤引蔓绕檐而上,甚是清幽。
江三立于湖边,冷脸听着侍从的汇报,眼神中满是阴鸷,眼底泛着腾腾杀气。
“禀报三少爷,那人是南洋书肆的少东家,顾家小娘子也被他藏于此处。”
江三一把将鱼食丢进湖中,看着鱼儿们摆尾争抢着,勾唇一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小小的书肆少东家。”
侍从说道:“这位崔公子功夫了得,需不需要通知青龙帮那边……”
江三抬手制止,区区一个书肆而已,还不至于,他眼底一片暗芒:“备车,叫人,去把南洋书肆给我砸个稀巴烂!”
一声令下,江家豢养的打手们齐聚院内,马车开道,铜铃作响,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南洋书肆而去,百姓看他们气势汹汹,纷纷避之不及。
到了南洋书肆,一群人也不管书肆内还有客人在读书选书,抄起棍棒就是一通打砸。
他们不管不顾,有的客人被砸破了头,还有的直接被揪着衣领子扔飞出去。
江三迈步走进来,下人搬来梨花木椅子,他一屁股坐下,摇开折扇,耳边破碎声、人们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掌柜的李叔吓坏了,连忙上前说道:“江三少爷,小店本本分分,可未曾得罪过您啊。”
江三斜了李叔一眼,抬腿一个窝心脚把他踹翻在地:“你们南洋书肆狗胆包天,不但窝藏盗贼,连我江淮的未婚妻都敢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