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郑子徒的询问，棠姬和老姚无言以对。
老姚捂着伤口，下意识扭头看了棠姬一眼。棠姬察觉到了老姚的目光，但也不敢在郑子徒面前同他使眼色串口供，愣是连脑袋都没敢扭。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大概率是混不过去了。
郑子徒低头看着给棠姬递眼神求救的老姚，又端详了一会儿战战兢兢不知在酝酿编什么瞎话的棠姬，面色愈发难看。
他很清楚，棠姬已经骗过他无数次了。
“棠姬，你……”
郑子徒语气严厉地喊了一下棠姬的名字，棠姬猛打了个激灵。
不等郑子徒发作，棠姬主动坦白。
“没错，我是杀了人，放了火！奴市那边的乱子是我同老姚一起搞出来的！”
郑子徒有些吃惊：“什么？”
“谁教他们杀了珍珠？他们该死！不仅他们该死，之前说要纳珍珠为妾，但最后却将她卖进了奴市的那个张老板也该死！我已经派人去姓张的老家杀他了，左不过这一两日，他也会随珍珠一起下黄泉！”
棠姬说了一半扭头看向郑子徒，脸上是视死如归的坦然。
“郑大人若是想要去廷尉府揭发我，我认罪！到时候我会同他们说清楚，必不带累郑大人的官声！”
郑子徒又掀开车帘，朝火光冲天的奴市看了一眼，烦躁地捂住额头。
他在泾洛之渠上不眠不休干了个通宵，凌晨正要回家就遇见了这等事情。
自家夫人去奴市杀人放火，还差点被自己的对家廷尉府逮住。
棠姬也悄悄抬眸观察了一下郑子徒的反应。
倘若今日火烧奴市之事发生在几个月前，她还拿不准郑子徒会不会将她举报至廷尉府，但是现在的她多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她就算是拿不准郑子徒是不是愿意维护她，她还拿不准郑子徒同廷尉府的关系吗？
郑子徒原本同廷尉府的关系还算凑合，可因为因为她上次弄来的那批精铁，廷尉府站到了长信侯赵皑那边，他们之间的关系大不如前。
自打上次她跟郑子徒一起去雍王宫为雍王后祝寿之后，她“郑夫人”这个身份已经尽人皆知。他固然足够洁身自好，对手们想要针对他不容易找倒借口，可从他的家眷身上找毛病进而攻击他效果也差不多。
倘若她这位郑夫人犯事被廷尉府擒住，廷尉大概率还会帮着他的那些对家攻讦弹劾他。
他就算日后要杀她，眼下也得保全她。
果然，郑子徒苦思片刻，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廷尉府那边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这等事情以后绝不可再犯，否则下一次谁也保全不了你！”
一听这话，棠姬就知道这次大概是能保住性命了。
郑子徒毕竟是雍王的宠臣，手下有十几万的民夫，在长安城中绝非是谁都可以来踩两脚的人。他若一心想要维护她，问题还是不大的。
棠姬这边刚松一口气，又想起自己方才在奴市看到的事情。
赵皑从廷尉府那里抢了郑子徒原本打算打成修渠器械的精铁，名义上说是要造成农具种田，实际上却在锻造兵器。
她之所以被廷尉府那边的人追拿，大概也是因为她知晓了这个秘密。
若在以往，她这样的暗桩查到这等消息都要禀报给上官知晓，上官自会裁决安排，好好讲这些消息利用起来。可如今他们同新郑已经断了联系，原本的上官高诫已经死了，临时顶上的新上官阿木也是个不着调的人。
她谁也指望不上！
在长安城，她这样的升斗小民难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掀起什么风浪，倒不如将这消息告诉郑子徒。
一来，她对郑子徒说几句真话、有用的话，可以增加一点郑子徒对她的好感，挽救一下他们濒临崩溃的信任关系。
二来，郑子徒同雍王关系亲近，雍王知道此事之后必不会坐视不管。
在雍国，只有少府工室可以锻造兵器，臣僚私下造兵器等同谋反。赵皑这些年借着太后的势嚣张跋扈，原本就已经很遭雍王厌烦了，这事儿一捅出去，长安城中必然巨浪滔天！
他们原本就打算在最近炸泾洛之渠，在雍国搞出乱子。阿木嫌乱子不够大，还安排她去挑拨雍王同长安君的关系，撺掇长安君谋反。若再加上太后这边的长信侯，场面一定更加好看。
她原本还担心他们的谋划出了差错，到时候雍国乱不起来，帮不上韩国那边的忙。可若是三边一起搅乱，多管齐下，即便是哪边出了点什么岔子也不影响大局。
届时雍国想不乱都难！
此外，她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因为火烧奴市的事情，赵皑必然会继续追拿她。如果她走了背运，一着不慎被赵皑逮住，必然绝无生理。可她早早把这事儿捅出去，引得雍王同赵皑决裂，赵皑自顾不暇，大概就没有那么多精力过来针对她了。
她虽然不怕死，可但凡有一点生路，她还是想要活的。
“郑郎！”棠姬突然拉住郑子徒的衣袖，“今日我同老姚去奴市的时候，看见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什么事儿？”郑子徒疑惑看向棠姬。
棠姬将自己在奴市看到的种种一五一十地告诉郑子徒，同样看见此事的老姚也从旁补充。
两人所说的都是真话，细节详实，饶是郑子徒对棠姬有过疑心，此时也不得不信。
郑子徒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开口。
“赵皑从河渠上抢走造农具的精铁，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打造成了武器！少府工室打造的武器是要送到雍国前线用的，赵皑打造兵器能做什么呢？他是想造反吗？”
“也不一定。”棠姬观察着郑子徒的脸色，又在火上添了一把柴，“咱们雍国宜阳的精铁世间闻名，天下强弓劲弩皆从此出。我听说长信侯是赵国人，赵国的兵刃锻造不如咱们，说不定是赵王眼馋，想通过长信侯往邯郸运点好兵刃回去品鉴。”
谁教刚才廷尉府的人无缘无故地编排她，在她头顶上扣帽子。
她这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时老姚也出来附和：“是啊姑爷！倘若赵皑是赵国的奸细，背着大王同赵国暗通款曲，那岂不更加该死吗？”
棠姬以为自己已经挑拨成功，没想到方才还暴怒的郑子徒突然冷静下来，侧着眸子扫了她和老姚一眼。
他在看什么？
他察觉到了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