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连真正的神，都无法改变……”
一个念头在他冰冷的意识深处滑过。
他仿佛看到，即使文明的光辉照耀到这片丛林的最深处。
即使娜迦部落取代了黑齿。
新的规则建立，新的等级形成……
那深植于人性深处的贪婪、占有欲、对同类的倾轧，真的会随之消失？
还是仅仅换上一件更体面的外衣。
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轮回？
这念头如寒冰，冻结了他心中因胜利而升起的丝毫波澜。
他看着眼前这片燃烧着复仇之火、流淌着罪恶之血的土地，眼神深处，只剩下洞穿世事的冰冷与苍凉。
……
与此同时。
在距离黑齿部落核心区数百米乃至数公里外。
丛林的幽暗深处。
巨木参天的树冠层中；
浓密的藤蔓和宽大的气生根后；
一双双眼睛如同受惊的夜枭，死死盯着黑齿部落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
以及那如同大地哀鸣般、断断续续传来的恐怖爆炸声和隐约可闻的、非人的惨嚎。
“叶眼”部落的了望手，是一个瘦小精悍、皮肤如同树皮般的战士。
他紧紧抱着粗大的树枝，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身旁，部落的狩猎队长“石矛”，脸色凝重得如同岩石。
“石矛……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叶眼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比雷神的怒火还要可怕……黑齿的寨墙……好像……塌了？”
石矛没有回答。
他死死盯着那片升腾的、夹杂着火星的黑烟。
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娜迦战士那充满杀戮快意的咆哮。
“娜迦……他们真的……打进去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用那……那会发出雷神之怒的东西……轰开了黑齿的大门？”
另一处。
藏在巨大板状树根下的“藤根”部落探子，惊恐地对着身边的同伴低语：
“魔鬼……娜迦一定是召唤了新的魔鬼！”
“黑齿的‘祖灵祭坛’都没能挡住他们！完了……黑齿完了！”
“我们……我们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把我们也灭了？”
更远些。
一条浑浊溪流旁。
“水纹”部落的几名战士伏在芦苇丛中，连头都不敢抬。
每一次沉闷的爆炸传来，都让他们浑身一颤，仿佛那毁灭的力量随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黑齿……被灭了……”
一个战士脸色惨白，声音如同梦呓，“娜迦……成了新的霸主……”
“他们用的……那是什么力量？”
另一个战士眼神空洞，“我们……我们以后……”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
随着那震撼丛林的爆炸声和黑齿部落方向越来越微弱的抵抗声，迅速在每一个暗中窥探的部落中蔓延开来。
他们不敢靠近。
不敢参与。
只能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被动地聆听着一个旧霸主的轰然倒塌，和一个掌握着未知恐怖力量的新霸主的诞生。
丛林亘古不变的弱肉强食法则，在这一夜，被粗暴地改写了。
娜迦部落的名字，随着黑齿部落最后的哀嚎，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丛林部落的灵魂深处。
敬畏，如同藤蔓般滋生、缠绕。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弥漫的硝烟和厚重的丛林帷幕，落在已成一片焦土废墟的黑齿部落时。
祭坛上那根狰狞的图腾柱已被推倒，断成数截。
黑色的骷髅头滚落在污血浸透的泥泞里，空洞的眼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火焰尚未完全熄灭，在断壁残垣间苟延残喘，舔舐着焦黑的木头和残破的骸骨。
空气中，除了硝烟和焦糊味，那令人作呕的腐肉甜腥依旧顽固地弥漫着，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娜迦部落的人站在祭坛的废墟上。
脸上还着喜悦。
他们的目光，都投向那个戴着恶魔面具的身影。
李小川站在黑齿部落外围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上，俯瞰着脚下这片刚刚更换了主人的领地。
晨光勾勒出他披挂骨甲的轮廓。
狰狞的恶魔面具迎着风。
冰冷依旧。
“这里……”
“从今天起，叫‘新阳谷’。”
“娜迦的根，就扎在这里。”
娜澜、巴隆和塔库等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和一种新生的希望。
他们顺着李小川所指的方向望去。
焦黑的废墟之外。
是流淌的河流。
是肥沃的土地。
是沐浴在新生阳光下的广阔河谷。
“新阳谷……”
娜迦部落的人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娜迦战士们开心地清理着战场，将黑齿人的残骸拖入巨大的深坑掩埋。
“兄弟……”塔库走了过来，仅存的右手紧握着那柄沾满黑齿人鲜血的骨匕，独眼扫过被填平的万人坑，又警惕地望向河谷外幽深的丛林：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丛林里其他部落的眼睛，像夜里的狼，都在看着我们。”
巴隆尚未回答，一个冰冷、低沉，如同岩石摩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看着？”
“那就让他们看个清楚。”
李小川如同从硝烟中凝聚的魔神，踏着焦土走来。
狰狞的骨甲在惨淡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恶魔面具的眼洞深处，是比昨夜祭坛更深的冰寒。
他停在巴隆和塔库面前，目光越过他们，投向河谷之外那片无边无际、仿佛蛰伏着无数窥探者的墨绿丛林。
“传我的命令。”
“通过所有你能想到的方式——飞鸟、兽踪、溪流、甚至……俘虏的嘴。”
“告诉丛林里每一个能喘气的部落。”
他停顿了一瞬，如同给死神镰刀淬火的短暂间隙，让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凝结。
“三日之内。”
“他们的酋长、长老、最强的战士……必须来到‘新阳谷’。”
“跪在我的面前。”
巴隆和塔库的呼吸同时一窒。
召集所有部落首领？
这在丛林亘古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这命令本身，就带着凌驾一切的狂妄与霸道！
李小川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震惊的脸，他继续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却蕴含着比火药爆炸更恐怖的毁灭意志：
“告诉他们，神，只给他们两个选择。”
“臣服。”
“或者……”
“灭亡！”
“从今往后，这片丛林，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意志！一个……部落联盟！”
娜澜、巴隆等人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臣服或灭亡！
部落联盟！
这……这是要彻底改写丛林千百年来的生存法则！
将无数散沙般的部落，强行熔铸成一柄属于神的利剑！
他们感到一阵眩晕，那是面对滔天野望时的本能恐惧和一种被裹挟的、颤栗的激动。
塔库的独眼则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统一丛林！
在神的带领下！
娜迦将不再是偏安一隅的小部落，而将成为这片绿色汪洋真正的主宰！
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攥紧骨匕。
“遵命！我的神！”
巴隆也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深深躬身，声音带着敬畏的颤抖，“我立刻去办！让丛林每一个角落，都听到您的声音！”
李小川微微颔首。
统一部落，建立联盟？
这仅仅是开始。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树冠，投向了更遥远、更幽暗的丛林深处。
昨夜那场震动天地的火药盛宴，惊动的，又岂止是那些瑟瑟发抖的原始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