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出发的决定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笙心中漾开一圈圈带着期盼与决绝的涟漪。
回去的路上，她脑子里都在想仔细整理行装的事情，那些承载着京北记忆的物品，她要小心地分类取舍，亲手梳理自己过去的人生。
顾衍将她送回公寓楼下，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
“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顾衍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语气温柔。
“嗯，你也是。”林笙点点头，报以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顾衍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望着林笙消失的门口，眉头微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窜过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微弱的悸动。
说不清缘由，只是有种他无法触及的沉重。
是因为明天要带李奶奶去指认现场，再次直面沈清的罪恶？
还是因为看出林笙对这座城的某个人，依旧存有未尽的牵挂？
这种预感来得毫无道理，却盘旋不去。
夜色渐深，顾衍独自驱车，犹豫片刻，还是来到了医院楼下。
他抬头望向周祈年病房所在的楼层，窗口还亮着灯。
思索几许，他还是下车，在医院附近的粥铺买了份清淡的晚餐，提着上了楼。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周祈年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削瘦冷峻，眼里毫无波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看到进来的是顾衍，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你怎么来了。”周祈年的声音沙哑，没什么情绪，目光扫过他手中的餐盒，又淡淡移开：“我也不需要你的这份好意。”
顾衍将餐盒放在床头柜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语气平静无波：“来看病人总不能空手，你不需要等会儿扔掉就可以。”
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周祈年嗤笑一声，带着自嘲：“是吗？那真是劳烦顾医生了，但是我现在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尤其是你。”
他话中的锋芒并未刻意掩饰，经历了生死，看透了林笙的决绝，他此刻对这位感情里的胜利者实在难以心平气和。
顾衍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同样没什么温度，“如果不是有事，我也不想和你有什么交集。”
两个男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尴尬而紧绷的气氛。
沉默了几秒，顾衍再次开口，打破了僵局：“但我今晚来找你，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看你笑话，而是为了笙笙。”
听到“笙笙”两个字从顾衍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周祈年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瞳孔微缩，嘴角扯起一抹苦涩而嘲讽的弧度：“笙笙？顾医生改口倒是快。”
那亲昵的称呼，曾经是他的专属，如今却成了插向他心口的利刃。
顾衍没有理会他的讽刺，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说的是正事，明天上午，警方要带李其的奶奶去几个案发现场做最后的指认和证据固定，我和笙笙会一起去。”
周祈年闻言，眉头蹙起，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将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撕开，对林笙而言，无疑是一次刺激。
“所以呢？”周祈年声音干涩：“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她现在身边有你不就够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带着浓重的失落。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顾衍看着他，目光深邃：“但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明天的场面可能会出现意外，毕竟沈清现在全线崩溃，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指认现场再次发疯，说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刺激到笙笙，她的情绪……需要万全的准备。”
他顿了顿，直视着周祈年的眼睛，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坦诚：“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但为了笙笙，我必须来找你，周祈年，明天……你也一起来吧，万一有什么情况，或许只有你，能在那个时候稳住她的情绪。”
这句话让周祈年的神情僵了下，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衍，随即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笑容：“我稳住她的情绪？顾衍，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在她心里，我可能连个陌生人都不如，我去了又能怎么样？她看到我，恐怕只会更反感，更激动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痛苦，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在这段感情里，也会变得如此卑微和没有自信。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顾衍心中那点芥蒂，莫名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同病相怜的情绪。
他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周祈年，我承认，我讨厌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但我也必须承认，你对笙笙的影响……是独一无二的，有些烙印，刻下了，就很难彻底抹去，我不是在为你开脱，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可能对笙笙最有利的事实。”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着周祈年：“算我……拜托你。”
这一声“拜托”，从一个情敌口中说出，沉重得让周祈年一时哑然。
周祈年看着顾衍，这个他一直视为潜在威胁的男人，此刻为了林笙，竟然能放下身段来拜托他。
这份对林笙的用心，让他感到羞愧，也让他心底某个角落，生出了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
良久，周祈年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谢谢。”这两个字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真心。
他是在谢谢顾衍为了林笙能做到这一步，也是在谢谢顾衍，还愿意给他一个或许能为她做点什么的机会。
顾衍深深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周祈年，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笙笙。”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如果没有她，那天晚上在海边，我绝对不会跳下去救你。”
说完这句，顾衍不再停留，站起身，径直朝病房外走去。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剩下的，需要周祈年自己去想明白。
而病床上的周祈年，在听到顾衍最后那句话的瞬间，整个人猛地僵住！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如果没有笙笙，我绝对不会救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天晚上，不是顾衍自发跳下海救他的？
是笙笙坚持要救他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骤然劈开了他连日来被悔恨和绝望笼罩的黑暗心湖！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酸涩和更加深刻痛楚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
一定是是笙笙！
在他生死一线的时候，是她没有放弃他！
是她让顾衍救他的！
她心里是不是还有他的一点点位置？
哪怕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怜悯，或者是因为他是小初的父亲？
如果她真的对他恨之入骨，彻底无情，又怎么会管他的死活？！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周祈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腹部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朝着病房门口追去！
“顾衍！”
他嘶哑地喊着，因为动作太急，伤口被牵扯，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更加苍白，但他浑然不顾，眼里只有那个即将消失在走廊转角的身影。
顾衍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脚步顿住，缓缓回过头。
走廊冷白的灯光下，他看到周祈年一手死死按着腹部，身形不稳地扶着墙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激动急切，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他熟悉的情绪。
看到周祈年这样的眼神，顾衍的心猛地一沉。
他之前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周祈年慢慢追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
周祈年缓缓在顾衍面前站定，因为疼痛和激动，声音都在发颤：“顾衍，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笙笙让你救我的？是不是？！”
他紧紧地盯着顾衍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抠出确切的答案，那迫切的样子。
顾衍迎着他激动的神情，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