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业亦莞尔一笑,脑海中浮现了越州梁王府湖中阁楼下的那口冰棺。
鲁王笑罢,目光深沉起来,“直到后来,老四从乱军中带回来一个女人……大家才知道他能逃出来,是被这个女人所救……”
鲁王端着酒杯,脸上满是不解,“你说我四哥缺美人吗?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那女人我也见过,并不算倾国之色,怎么就把四哥迷成那样了呢?
皇族之中哪有专宠的女子啊?可他不但遣散了府中的姬妾,还拒绝了先皇为他精挑细选大有助益的亲事,把先皇气得差点儿吐血!
但最坐不住的是太后,太后曾经是想将那女子赐死的!”
“太后?”
“对,太后。”鲁王饮尽了杯中酒,“反贼虞桓起兵时先斩了监军祭旗,那监军是太后的二哥!
太后的老父亲和大哥曾在端州试图抵抗,但男丁被虞桓乱军屠戮殆尽,女眷更是下场凄惨……所以老四要替二哥引开追兵时,太后没有阻拦。”
萧业没有细问,所谓生灵涂炭不过四个字,但里面到底包含了什么,那是史书需要记载的,不是他现在应该思想的。
“那名女子是虞家的人?”
萧业瞧着自己手里的那个图案,那个猛虎不就是虞字的虎字头吗?
鲁王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对,你手中的是虞家的族徽,那女人是虞桓的亲妹妹,也是虞桓被灭九族后,唯一存活的虞家人!
太后母家被斩尽杀绝,你说太后能容得了她吗?可是四哥以死相逼护着她,太后终究是舍不下亲儿子,饶了她一命。在二哥被立为太子后不久,四哥就自请去封地了。”
萧业想起越州梁王府那个墓室里的壁画,想来两人离开京城后过了一段舒心日子,那时的梁王应该还无反心。
“后来呢?”萧业为鲁王斟了一杯酒问道。
鲁王胖胖的手指摩挲着酒盏,叹息着说道:“后来,先皇驾崩,举国大哀,四哥带着他和那女人的孩子回京奔丧,惹得太后大怒,四哥终究没让那孩子在凶礼上出现……
那晚,我奉皇帝二哥之命去给那孩子送赏赐……”
萧业闻言,看了鲁王一眼,鲁王嘿嘿一笑,带着点儿骄傲。
“想不到吧,本王最蠢笨,也最让人放心。四哥见到二哥的赏赐,知道二哥接纳了那孩子,很高兴。
我问四哥为了一个女人闹得母子失和值得吗?四哥说,他身为中宫嫡子,从不知道‘求’这个字是什么滋味儿。
他不爱皇位,只想做闲王,荣华富贵、宝马美人向来唾手可得,只有这个女人,是他求遍西天诸佛、不眠不休了五个日夜从乱军中求来的……
他说见到她活着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此生别无所求了……
萧大人,你说这世上真有男人这么待一个女人吗?反正本王是想不明白,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萧业没有回答,追问道:“当年除了那个女子,虞家还有其他人活下来吗?”
鲁王摇摇头,“在籍在册的都死完了,不过还有一个小阉人,听说也是被老四从乱军中救出来的,但他应该不是虞家的人,否则太后不会放过他。”
“阉人?”
“对,阉人,后来入了梁王府做了内侍。”
萧业思想了一瞬,梁王府的内侍很多,常见的那几个年纪对不上,难不成是越州王府的那个大太监?
但无论是谁,都和梁王脱不了干系!
萧业又问道:“照王爷这般说,当年梁王和陛下兄友弟恭,感情深厚,那后来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个份上了呢?”
鲁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所以你要查的案子真跟老四有关啊。”
“王爷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萧业没有掩饰。
鲁王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因为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性好习武,演习兵法,常将王府军士分为两拨,一拨攻城,一拨守城……
直到那年,他长到了十三岁了,老四的三州富庶之地风调雨顺,但临近的几个州却遭了大旱。有灾民流落到封地,那孩子不知怎么想的,竟拿那些灾民演练军阵。
你说这不是找死吗?他自己不知道,可我们知道他身上流着一半虞家的血啊!老四虽宠溺他,但也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夜写了请罪折子,自愿将三州之地还于朝廷。
但是,这事儿也给皇族提了个醒,他十三岁时尚已如此,二十三岁呢?他娘可还活着呢,魏氏皇族灭了她虞氏九族,她能不恨?反正本王在榆州听闻了此事,是心生不安。
知晓此事底细的想来也跟本王一样,深觉此子不可留!所以,当那孩子坠马不治的消息传来后,本王是松了一口气,太后也无哀容。”
鲁王说完,自己斟了一盏酒,一口闷了。
萧业黑眸微微一转,“王爷的意思是说……”
“萧大人,我什么也没说。”鲁王截断了他的话,又道:“自那以后,老四和二哥的关系就不似从前了。又过了不久,老四迁居越州后,那女人大约因水土不服便死了。”
萧业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十一年前,梁王身边的幕僚尽数被诛,王爷可知是因何事?”
鲁王摸了摸胡须,啧啧两声,“府兵逾制。当时皇帝二哥可真是杀红了眼,梁王府上至属官下至脚夫婢子杀了五六百口人,我真怕他一刀也把老四砍了!
但他到底没有动老四,只派了骁勇军护卫他,免得他再被人蛊惑了。”
萧业听到这里,大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十八年前,反贼虞桓叛乱,这是一切之始;
十三年前,那个带着一半虞氏血脉的梁王大公子暴毙,幕后黑手大约是皇帝;
十二年前,梁王勾结虞氏余孽、外通南楚,炮制了“青州粮草案”,陷害皇帝的岳丈何恭远。
而皇帝因忌惮何家势强,任由何恭远父子三人以死谢罪。
但何恭远麾下的将士却不服朝廷,差点儿哗变,在内忧外患之下,谈裕儒找到了他父亲这个替罪羊,拿傅家满门堵住了悠悠众口!
现在回想谈裕儒对梁王的态度,皇帝大约早就知道十二年前的幕后黑手就是梁王。
只是那时,内忧外患之下,兵士们不能再对皇室失去信心,所以皇帝没有动梁王。而在一年后,皇帝稳定了大局后,腾出手来狠狠收拾了一番梁王,但到底饶了他一命。
以至十二年后,他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