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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案的惊涛骇浪终于平息,上京城仿佛也随着盛夏的暖风,渐渐褪去了那份紧绷的肃杀。雪月郡主府内,静雪轩庭院,难得的宁静与生机悄然流淌。

阿月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盛夏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那五缕月光凝结般的银丝,缠绕在如墨的青丝间,在阳光下闪烁着清冷而奇异的光泽。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望向窗外庭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穆之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面前摊着几份卷宗,朱笔悬在半空,久久未落。他的目光,越过书案,落在阿月沉静的侧影上。她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份病弱的倦怠已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与坚韧。

“在看什么?”穆之放下笔,声音低沉而温和。

阿月微微侧头,清冷的眸光流转:“看树影婆娑,听风过叶隙。”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穆之…今日…不忙了?”

穆之起身,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窗外,梧桐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再忙…也该歇歇。”穆之的目光落在她鬓角的银丝上,指尖微动,似乎想触碰,却又悄然收回,“你…今日气色好多了。”

“嗯,”阿月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婉儿师妹的药…很有效。羽柔姐姐…每日也来陪我说话解闷。”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只是…有些事…还是…记不清…”

穆之心头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急。慢慢来。记不清的…或许…未必是坏事。”他想起太子那日异常的眼神,心中警兆未消,却不愿在此时扰乱她的宁静。

阿月沉默片刻,忽然道:“师兄…那日…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只是例行探视。”穆之截断她的话,声音平稳,“不必多想。”他转移话题,“今日阳光正好,可想去庭院走走?”

阿月看着他,清亮的眸中映着他的身影,片刻后,轻轻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出静雪轩,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穆之刻意放缓脚步,迁就着阿月稍显虚弱的步伐。庭院中,栀子花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散发着浓郁的甜香。几只蝴蝶在花丛间翩跹起舞。

没有言语,只有微风拂过,带来花香与草叶的气息。穆之偶尔侧目,看着阿月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和光晕的侧脸,那几缕银丝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守护之心,在这样宁静的午后,悄然沉淀,化作无声的暖流。阿月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侧头,四目相对,清冷的眸中漾开一丝极淡的涟漪,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无声却动人。

庭院一角的药圃旁,回廊下,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婉儿正蹲在药圃边,小心翼翼地给一株新移栽的珍稀药草培土。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神情专注,动作轻柔。

“哎哟!我的小婉儿!”一声带着慵懒笑意的呼唤传来。陆羽柔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轻纱襦裙,衬得肌肤胜雪,桃花眼顾盼生辉。她走到婉儿身边,毫不客气地蹲下,伸手就去捏婉儿的脸颊,“瞧瞧这小脸,都晒红了!心疼死姐姐了!”

“羽柔姐姐!”婉儿连忙躲开,小脸微红,嗔怪道,“别闹!我在种‘七叶还魂草’呢!娇贵得很!”

“七叶还魂草?”陆羽柔挑眉,凑近那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草药,“就这?能比得上我们小婉儿娇贵?”她说着,又想去摸。

“别碰!”婉儿连忙护住,无奈道,“姐姐!你再闹,我可不给你配那‘玉容养颜膏’了!”

“呀!那可不行!”陆羽柔立刻收回手,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亲昵地挽住婉儿的胳膊,“好妹妹!姐姐错了!姐姐这不是…看你太辛苦,心疼嘛!来,跟姐姐说说,最近有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臭小子…敢打我们小婉儿的主意?姐姐帮你收拾他!”

婉儿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姐姐!你胡说什么呢!”

“怎么是胡说?”陆羽柔瞪大眼睛,一脸认真,“我们小婉儿医术通神,心地又好,模样更是…啧啧…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哪个臭小子要是敢动歪心思,姐姐第一个不答应!”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挥了挥粉拳。

婉儿被她夸张的样子逗笑,清丽的脸庞如同冰雪初融:“姐姐…你呀…”她看着陆羽柔明媚的笑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经历了汴河码头的血腥、密室验尸的冰冷后,这份来自姐妹的、毫无保留的关切与嬉闹,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她心底残留的阴霾。

“对了!”陆羽柔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婉儿耳边,“听说…林远那小子…要被外派去江南查案了?这一去…少说也得三五个月吧?啧啧…我们小婉儿…会不会…想他呀?”

婉儿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如同染了胭脂:“姐姐!你再胡说!我…我不理你了!”她作势要起身。

“哎呀!别走别走!”陆羽柔连忙拉住她,笑得花枝乱颤,“害羞了?害羞了就是有!姐姐懂!放心!等他回来,姐姐帮你…好好‘审问审问’他!”

姐妹俩的笑闹声,如同清脆的银铃,在回廊下回荡,为这宁静的庭院增添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庭院深处的葡萄藤架下,浓密的绿叶遮挡了正午的骄阳,投下一片清凉的阴影。一张石桌,两把藤椅。轩辕一刀佝偻着腰,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正对着棋盘吹胡子瞪眼。他一手抓着油腻腻的酒葫芦,一手捏着一枚黑子,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对面,陈百草一身素雅青衫,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嘴角噙着一抹气死人不偿命的闲适笑意。

“老药鬼!你…你耍赖!”轩辕一刀终于憋不住,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拍,“这步不算!你刚才…刚才明明偷挪了炮架子!”

陈百草慢悠悠放下茶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老酒鬼,技不如人,就莫要血口喷人。这‘炮’一直在此,何曾动过?分明是你老眼昏花,记错了位置。要不…再来一局?让你车马炮?”

“放屁!”轩辕一刀气得跳脚,抓起酒葫芦猛灌一口,呛得直咳嗽,“老子…老子当年…纵横江湖…下棋…那也是…一把好手!要不是…要不是…这身伤…丹田气海…被你扎得跟筛子似的…能…能输给你?!”

“哦?”陈百草挑眉,眼中精光一闪,“嫌我扎得狠了?那好,今日的药浴…就免了吧?省得你老酒鬼说我心黑手辣。”说着,作势要收起棋盘。

“别!别别别!”轩辕一刀瞬间蔫了,连忙按住棋盘,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药鬼…陈神医…我…我开玩笑的…您…您扎得好!扎得妙!扎得呱呱叫!再来再来!这局…这局我让你个卒子!”

陈百草轻哼一声,重新落座,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瞥了一眼轩辕一刀肋下那处虽已结痂却依旧狰狞的伤口,以及他微微颤抖、却比月前有力许多的手臂。这老家伙…骨子里的韧劲,倒是不减当年。经脉寸断,丹田枯竭,能恢复到如今这般地步,已是奇迹。每日的药浴、针灸、推宫过血…那扒皮抽筋般的痛苦,这老酒鬼竟都咬牙挺了过来。

“老酒鬼,”陈百草落下一子,声音低沉了几分,“今日…感觉如何?丹田…可有…一丝…暖意?”

轩辕一刀浑浊的老眼微微一亮,放下酒葫芦,凝神内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不掺杂任何戏谑的凝重:“有…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确实…有!”

陈百草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甚好。坚持下去。三年五载…或许…真能…让你这身老骨头…重新…捡回…几成…功力!”

轩辕一刀没有说话,只是抓起酒葫芦,又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痛,也带来一股…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他浑浊的眼中,那死灰般的绝望与苍凉,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燃起的、如同烈火般炽烈的希望与斗志!

回廊转角处,树影婆娑。阿阮捧着一小碟刚洗好的新鲜樱桃,脚步轻快地走来。樱桃红艳欲滴,水珠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林…林大哥?”阿阮脚步一顿,看到林远正抱臂倚在廊柱旁,目光似乎…正望向药圃方向?她小脸微红,轻声唤道。

林远回过神,看到阿阮,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连忙站直身体:“阿阮姑娘。”

“林大哥…吃樱桃吗?”阿阮将小碟递过去,声音轻柔,“刚洗好的…很甜。”

“谢…谢谢阿阮姑娘。”林远接过碟子,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阿阮微凉的指尖,两人都如同触电般迅速收回手。林远的脸颊微微泛红,阿阮更是羞得低下头,耳根都染上了红晕。

“林大哥…你…在看什么?”阿阮小声问,试图打破这微妙的尴尬。

“没…没什么。”林远连忙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又瞟向药圃方向,那里,婉儿正被陆羽柔逗得咯咯直笑,清丽的脸庞在阳光下明媚动人。

阿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抿唇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哦…原来林大哥是在看婉儿姐姐呀…”

“不…不是!”林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我…我只是…随便看看…”

“婉儿姐姐人可好了!”阿阮装作没看见他的窘迫,自顾自说道,“医术高明,心地善良,长得又美…难怪林大哥…”

“阿阮姑娘!”林远急得额头冒汗,连连摆手,“别…别胡说!我…我对婉儿姑娘…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呀?”阿阮歪着头,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

林远被她看得更加窘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胸口那道深色的疤痕在衣料下微微起伏,内腑的伤势在婉儿精心调理下早已痊愈,此刻却觉得心跳得比受伤时还快。

阿阮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同银铃般清脆:“好啦好啦!不逗林大哥了!婉儿姐姐那么好,喜欢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喏,樱桃给你,我去给小姐送一些。”她将小碟往林远手里一塞,转身轻盈地跑开了,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林远捧着那碟红艳的樱桃,站在原地,望着阿阮跑开的背影,又望了望药圃边那抹清丽的月白身影,脸上红晕未退,眼中却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这懵懂而青涩的情愫,如同初夏枝头初结的樱桃,带着微酸与清甜,悄然在心间弥漫开来。

夕阳西下,将庭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葡萄藤架下,轩辕一刀和陈百草还在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药圃边,婉儿和陆羽柔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两人并肩坐在回廊栏杆上,低声说着闺中密语。林远不知何时走到了药圃旁,默默地将那碟樱桃放在了婉儿手边不远处的石凳上。

静雪轩窗前,穆之与阿月并肩而立,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暮色温柔地笼罩着庭院,也笼罩着庭院中每一个身影。

经历了血雨腥风,看透了人心鬼蜮,此刻的宁静与温暖,显得格外珍贵。

穆之侧过头,看着阿月被霞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那几缕银丝也仿佛融入了暖光之中。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守护之心,在这样宁静的暮色里,变得更加坚定。

“这样…很好。”穆之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阿月微微侧头,清冷的眸光与他交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嗯…很好。”

暮色四合,庭院深深。汴河魅影虽已散去,但新的故事,如同这静水流深的庭院,在无声中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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