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临时工
冬日的寒风在县机械厂高大的烟囱间呼啸穿梭，卷起地上的煤灰打着旋儿。林阳推开采购科办公室的门，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陈旧纸张和人体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身上的深蓝工装早已洗得泛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更衬出他眉宇间超越年龄的沉稳。胸前的红本子边角有了磨损的痕迹，但别在左胸，依旧沉甸甸的，是身份，更是他在这座庞大工业机器里日益积累的、无形的“份量”。
采购科的日子，林阳已摸清了门道。老秦师傅的提点字字珠玑，他自己也如同一块干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灰色地带的生存智慧。“大前门”开道，“大白兔”润滑，这仅仅是入门。他利用每一次下乡、每一次跑调拨的机会，刻意经营着人脉。县物资局管批条的老刘喜欢喝两口？下次去，公文包里总能“恰好”揣着两瓶系统签到得来的、标签模糊却货真价实的“高粱烧”。铁路货运调度室那个总板着脸的老张头，孙子刚满月？一包市面上绝对买不到的、包装精美的“大白兔”奶糖适时送上，老张头那沟壑纵横的脸也能挤出点笑模样。
更重要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有门路”。计划外物资？别人头疼的紧俏货？他总能“运气好”，在“不经意间”从包里掏出几块香皂、几包针头线脑，甚至偶尔能拿出几尺颜色鲜亮、手感光滑的“的确良”布头。这些东西，在供销社柜台后是耀眼的奢侈品，在他这里，成了编织关系网最灵巧的丝线。他深知，在这个票证为王的年代，个人能力是基础，但“关系”和“门路”，才是真正的硬通货，能撬动远超他职位权限的资源。
日子安稳了，小雨在厂办子弟小学也适应得很好，小脸日渐红润。然而，每次回王家庄，看到表弟王铁柱穿着打补丁的破棉袄，在寒风里跟着大舅下地，冻得鼻涕直流；看到表妹王招娣，才十六岁，稚嫩的手上却已布满厚茧，被太阳晒得黝黑，眼里是对未来的茫然；听着大舅妈张桂兰拉着他的手，唉声叹气：“阳子啊，你说招娣这丫头，眼看就到说婆家的年纪了，整天在地里滚，能找个啥好人家？铁柱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光靠地里那点嚼谷…” 林阳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
光让亲人们吃饱穿暖还不够。他林阳站住了脚，有了点“能量”，就必须为这些在他和小雨最黑暗时刻伸出援手的亲人，谋一条更好的出路！这不仅是为了报恩，更是要构建一个以他为核心、血脉相连、利益捆绑、足以在风雨中相互扶持的坚实堡垒。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也留给口袋里揣着“硬货”的人。
这天，林阳去县供销社生产资料门市部催一批计划内的劳保胶鞋。门市部主任老马，五十多岁，头发稀疏，挺着个颇具规模的肚子，脸上常年挂着一种精明的疏离。以前来，老马总是打着官腔，眼皮都不抬一下：“计划内的？等着吧！上面没调拨下来，我变也变不出来！”
这次林阳没急着提胶鞋。他熟稔地掏出两盒崭新的“大前门”，又看似随意地从公文包（实则是空间）里摸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轻轻放在老马油腻腻的办公桌上。
“马主任，天儿冷，抽根烟暖暖。这点心意，给您家嫂子泡水喝，润润肺。” 林阳语气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老马那浑浊的小眼睛先是在两盒“大前门”上顿了一下，随即死死盯住那个牛皮纸包。供销社主任，鼻子比狗还灵。他伸出胖手指，小心地揭开一角——雪白！晶莹！颗粒分明！是上好的白糖！看那分量，怕是有半斤！这年头，白糖可是金贵东西！供销社内部都难见这么多！
老马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堆起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哎哟！林采购员！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坐坐坐！快请坐！喝口水！” 他忙不迭地拉开抽屉，把烟和糖飞快地扫了进去，动作麻利得像变戏法。胶鞋？那还是问题吗？“劳保胶鞋是吧？好说好说！我这就亲自给你去库房看看！你坐着喝口水！” 态度转变之快，判若两人。
胶鞋顺利搞定。林阳没急着走，坐下跟老马闲聊起来，话题有意无意地引向供销社最近是不是特别忙，人手够不够用。
老马吐着烟圈，叹气道：“唉，别提了！年根底下，盘库、调货，忙得脚打后脑勺！仓库那边缺个临时工，帮着搬搬抬抬，点点数。活儿是累了点，但好歹算个正经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土里刨食强百倍！可这临时工位置，盯着的人也多，找个手脚干净、脑子灵光、肯下力气的半大小子，也不容易啊！”
林阳心中一动，脸上露出关切又恰到好处的笑容：“临时工？这可是个顶好的机会啊！马主任，您看我表弟王铁柱咋样？十五了，正是能吃能干的时候！在我们王家庄是出了名的老实肯干，手脚绝对干净！人也机灵，教啥会啥！就是离县里稍微远了点，但年轻人，跑跑路不算啥！”
“王铁柱？你表弟？”老马眯起眼，重新打量林阳。供销社的临时工，虽然是临时的，但那是正经八百的“公家单位”！说出去体面，是跳出农门的第一步，多少人削尖脑袋想往里钻！这位置…油水不大，但人情不小。
林阳察言观色，又加了一把火：“马主任，我表弟要是能来，肯定实心实意跟着您干！这孩子，知道感恩！往后您家里有啥搬搬抬抬的力气活，或者需要些乡下土产啥的，只管言语一声！” 话没点透，但意思很明确：这人情，我林阳记着，后续的“润滑”也少不了。
老马的手指在刚收进去的“大前门”烟盒上轻轻敲着，回味着那包白糖的甜味，再看看林阳身上那身代表着县里大厂、前途无量的工装，心中迅速权衡。终于，他哈哈一笑，一拍大腿：“行！林采购员你开口了，这个面子我必须给！让你表弟明天上午，带上户口本，直接来找我报到！先说清楚，临时工！干得好，以后供销社招人，优先考虑！”
“太感谢马主任了！您这可真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林阳连忙起身，双手握住老马的手，用力摇了摇，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铁柱的路，算是铺下了第一步。一旦铁柱表弟在供销社站住脚，不仅解决了工作问题，还可以为系统物资找销路。